第八章 博弈 三、硬脖子和狠屠刀

江湖有話,欠錢還錢,血債血還。灌夫和田蚡的第二回合,又要開打了。這場惡鬥,源於一件喜事。好事也能變壞事,地雷由灌夫主動引爆。

那時,丞相田蚡娶燕王女為夫人,王太后為其弟張羅喜事,召列侯宗室前來祝賀。竇嬰也在被邀請名單中,但他人影孤單,決定拉上灌夫作伴參加田蚡婚禮。

然而,灌夫一口拒絕了竇嬰。

灌夫拒絕竇嬰,那是有理由的。首先,人家新郎官又不請灌夫,他沒有義務去蹭那個熱鬧;其次,倆人心裡有隙,就算見面,也是心照不宣。

但是,竇嬰仍然拉著灌夫,說道:你和田丞相的結已經解了,別多心啦。

於是,灌夫經不住竇嬰死纏爛打,只得硬著頭皮給那個矮仔祝婚去。

宴席上,眾人坐畢,首先是新郎田蚡祝酒。田蚡舉杯,眾客人紛紛避席伏地,還田蚡之大禮。之後,就是客人之間互相敬酒。

輪到竇嬰敬酒時,灌夫發現,只有竇嬰的舊屬避席伏地,其餘至少半數以上的人,像尊佛一樣坐在原地,稍稍欠身,就算是給竇嬰面子了。

一股無名火竄上灌夫心頭。什麼東西,都是些勢利狗。這時,灌夫腦中閃出一個可怕的兆頭:今天,可能又要發酒瘋了。

輪到灌夫行酒,灌夫提起酒杯,直奔田蚡。灌夫對田蚡敬酒,發現田蚡杯里沒有滿酒,叫他倒滿。田蚡卻說道,不能倒滿,我只能喝這麼多了。

中國酒文化,是個奇怪的人情文化。誰對誰好,誰尊誰卑,在酒桌上都能表現得淋漓盡致。感情好,一口悶,感情差,意思意思。田蚡和灌夫的感情,永遠都不能喝滿酒。可是逢場作戲,也是可以的,不就一杯酒嘛。

然而,今天身為新郎官的田蚡也是奇怪的固執,他偏不和灌夫喝滿酒。最後,灌夫也強求不了他,就真的只有意思一下了。

幹完這杯酒,灌夫又悶了一肚火。

竇嬰說,他和田矮子的事了結了。現在看來這是個屁話。只將半杯酒就將我推搪,早知如此,何來自取其辱?

可是現在,只有拉起臉皮將這輪酒敬完。灌夫將酒敬下去,正當他敬酒時,對方彷彿瞎了眼,低頭跟旁邊另外一個人咬起耳朵。

這下子,灌夫真的火大了。

如果說,田蚡不給灌夫面子,那是因為他們有過節,而且田蚡還是丞相,是新郎官。人家老姐是當今王太后,勢如中日,狗屁衝天,當然誰都看不入眼。可是,眼前這個人,啥都不是,竟然還敢怠慢灌大爺來了。

這個人是誰?灌賢。灌賢又是誰?曾經以騎軍縱橫天下的灌嬰之孫。

灌夫和灌賢的父親同輩,論輩分,灌賢還要叫灌夫一聲叔。今天叔心情很不爽,被田蚡欺負,豎子不來捧勸,竟然還順腳踩了爺的背。

此時,和灌賢竊竊私語的人,是東宮衛尉程不識將軍。時西宮衛尉為李廣將軍,儘管程不識和李廣都是職業軍人,倆人卻治軍大不相同。

程不識治軍嚴厲,將士皆喊苦;李廣治軍寬鬆,將士皆死附。然而,程不識對李廣治軍卻不以為然。他這樣含蓄地評價李廣:李廣治軍簡易,將士皆為之死;我治軍煩勞,但匈奴也不敢動我全身。

然而在灌夫看來,程不識和李廣不在一個檔次,因為程不識看上去,簡直就是個怕死將軍。所以他推崇李廣,輕程不識。如今灌家子弟和程不識咬在一塊,就彷彿一條蛇咬到了灌夫心上。

憤怒是魔鬼。魔鬼的怒火破口而出,灌夫指著灌賢罵道:你平時不是瞧不起程不識嗎?你不是罵他不值幾個錢嗎?怎麼今天我這個長者給你敬酒,你竟然像個娘們兒似的跟人家咬得那麼熱乎!

灌夫聲如悍雷,一聲聲罵出去,宴會一下被炸開了。

這時,田蚡走過來了。

老實說,田蚡心裡也憋著一肚子火。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灌夫吼那麼大聲幹嗎,想砸我場子,還是想跟程不識過不去?

田蚡強裝和氣,站到灌夫面前,說道:仲儒,請你說話注意分寸。程將軍和李將軍,同為東西衛尉。你不顧程將軍,也要替你向來尊敬的李將軍著想一下嘛。

灌夫轉頭對著田蚡,就像一隻紅眼兒狼,對著一隻單眼蛤蟆。就算灌夫醉酒,他還能分得清,誰給他面子,誰沒給過他面子。都說了,你田蚡讓我一時不舒服,我就讓你一輩子都做惡夢。

於是,灌夫張口沖著田蚡吼道:今天你就是砍了我的頭,扒了我的皮,老子都不怕了。還在乎什麼程將軍和李將軍!

眾賓客頓然醒悟:原來灌夫醉酒之意,不在程不識,而在田蚡。

灌夫一語轟完,就上廁所去了。灌夫前腳出宴席,竇嬰後腳跟上。田蚡看著灌夫的背影,好呀,竟然是合夥砸我場子來的。既然你不給面子,老子今天就搞定你了。

頓然,一股莫名之火噴胸而出,只見新郎官大人怒吼一聲,叫道:來人,將灌夫給我攔回來。

灌夫才到門口,竇嬰本來護著他開溜。然而,警衛將他們攔住,將發酒瘋的灌夫拉到田蚡面前。

就在這時,一個和事佬出現了。

此和事佬,即田蚡先生的大食客,藉福先生。藉福上來,先替灌夫向田蚡請罪,然後回身告訴灌夫,太不懂事了,趕緊給田丞相認個錯。

此時的灌夫火氣攻心,紅眼獠牙,整個就是一個逼急的討債鬼,他還記得認錯二字幾筆幾劃嗎?於是,灌夫昂起高貴的頭顱,蔑視地看著田蚡。他用眼神告訴對方,今天就將臉皮撕破到底了,看你怎麼收場。

藉福真替灌夫捏了一把汗,他跳起來按住灌夫的頭,叫道:不知死活的傢伙,趕快認錯啊。

見過倔牛嗎?見過強壓老牛喝水,老牛硬不低頭的情景嗎?如果沒見過,現在灌夫就可以告訴你,什麼叫真正的倔牛。

藉福遊說有術,但是駕馭灌夫這頭脫僵之牛,還真是一點轍都沒有。藉福越是叫他低頭,灌夫越是憤怒,跳起來大吼大叫,好好的宴會好像都變成訓牛會了。

這時,田蚡發話了。好嘛,牛可以不吃草,也可以不喝水。但是,以後你想吃漢朝草,喝長安的水,門都沒有了。

來人,將他拿下,關起來。

田蚡將灌夫送進監獄後,隨後將丞相府秘書叫來,只說了一句話:今天來參加我婚禮的宗室,都是有詔而來的。

秘書一聽,心領神會地頻頻點頭。今天到場的賓客,都是王太后請來的。灌夫不給田蚡面子,等於不給王太后面子。所以灌夫婚宴鬧場,說小了是發酒瘋,說大了是犯罪。

此罪名,田蚡都替他想好了,就叫犯大不敬罪!再且,灌夫既然都將臉面撕破,那他田蚡還給他留什麼後路呢。好吧,新賬舊賬一起算。咱倆的恩怨,早該做個了結了。

不用田蚡吩咐,丞相府一幫高級打工仔立即行動,彈劾灌夫。同時,將灌夫舊賬全翻出來曬光,準備將潁川那幫橫行鄉里的灌氏宗族,也全抓起來論罪。

灌夫你不是想嚇唬我嘛,此次我姓田的就要告訴你,什麼叫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此時,最替灌夫著急的人,是竇嬰。竇嬰就知道,灌夫此次惹禍,田蚡是準備玩狠的了。無論如何,必須先救人。灌夫一天不出監獄,就一天離死亡越近。但是,舉目長安,竇嬰孤零零一個人,他找誰訴苦去?

這時,他想到了某些人。

這些人,就是曾經在他將軍府上混過,現在全跑去田蚡府上繼續混日子的賓客。於是,竇嬰將這些舊屬招來,呈出黃金,開門見山地說道:如果你們還記得我這個過氣的將軍,請將這些錢收下。我就只有一個要求,替我解救灌夫,事成之後,絕不虧待諸位大俠。

眾賓官尷尬相視,各自收下自己那一份,諾諾而退。

不久,有消息反饋回來竇嬰:灌夫估計是救不了了。現在要救的只能是灌氏宗族,田丞相馬上就要對他們動手了,還是叫他們趕快跑吧。

丟了西瓜,不能連芝麻也丟了。竇嬰派人急告潁川灌氏兄弟,眾人一聽,四腿並用,一夜之間全跑不見影了。

乖乖,此時被關在牢中的灌夫終於醒悟了。他以為手握田蚡權柄,量他也不敢怎樣。現在他突然發現,手中的權柄竟然不能用了。因為,田蚡徹底將他關死,誰都不能前去探望,連捎個信,放個鴿子的機會都沒有了。

有槍不能打,有屎只能拉在褲子里。

灌夫,你就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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