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博弈 二、渾球撕斗

竇嬰用沒門倆字,將藉福打發。然而,藉福前腳則出,灌夫風聞趕來。灌夫一把將藉福攔住,叭啦叭啦地罵了一頓,藉福只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回去。

走出竇府大門,藉福突然發現,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被夾在兩外個戚之間,替誰說話,都是一身屎尿。

這下怎麼辦?難道回去點火煽風不成?這,當然都不是好辦法。兩虎相鬥,無論誰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這等賠本的生意,他當然不能做。

這時,藉福想到了一個妙法。此中妙計,就是穩住兩頭,拖一天算一天。

於是,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對田蚡說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著吧。竇嬰現在老了,只要您再苦等兩年,他一腳登天,沒有你辦不成的事。

藉福這話,早兩年說,田蚡是相信的。因為,竇太后像只瞎眼妖怪護著竇嬰,誰要動竇家親戚,誰先將自己腦袋洗凈準備挨刀。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田家的天下,王太后撐腰,我田蚡還坐丞相大位,斗他兩個竇嬰也不在話下,怕他個球呀。

所以,藉福話語剛落,田蚡心裡就打嘀咕了:這個藉福,要麼被收買了,要麼就是當和事佬。干食客這行出身的,都不是傻瓜,他們懂得市場行情走勢。所以,被收買的可能性較少,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

嗯,田蚡只是點點頭。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很簡單,田蚡再派個人去打聽。果然,城南那塊地,不但竇嬰不肯給,連灌夫也參與阻攔。

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著空氣罵竇嬰道:你魏其侯兒子殺人,老子替你保住人頭。還有,當年老子侍候你的時候,無事不讓著你,連丞相位都讓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叫賞塊地,都要給老子唧唧歪歪。

田蚡罵完竇嬰,又接著罵灌夫:老子倆外戚角斗,關你灌夫鳥事,你也來插一腳。以後就算你叫竇嬰將土地求我收,我都不要了。

田蚡之所以能將灌夫罵絕,將話說死,是因為他心底對灌夫有數了。

要搞掉竇嬰,必須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簡單。灌夫老家潁川不是有一幫宗橫行霸道嘛,搞死他們,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網打盡。

嗯,就這麼辦。有他姓竇和姓灌的,就不能有我姓田的。一朝不容兩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果然,田蚡開始清算了。首先,他給劉徹上書慷慨陳辭,說灌夫老家宗族橫行霸道,簡直就是黑社會,當地百姓無不怨苦連天,請陛下立案查辦。

劉徹看了,只批了一句話:這是屬於丞相府的事,幹嗎還要請奏?

嗯,田蚡的小腦袋點了點,微微地笑了。有劉徹這句話,他就放心了。他要告訴全世界,他不是公報私仇,而是替天行道,秉公執法,替民伸冤。

然而,正當田蚡準備對灌夫下手時,灌夫突然闖進了田蚡的家。

灌夫此趟來,他不是來砸場鬧事,也不是來行賄討好,而是出人意料一改暴躁脾氣,陰冷冷地跟田蚡說了一句話,然後扭頭走人。

灌夫一走,田蚡彷彿被武林高手點中穴位,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過一口氣來。良久,只見他傳話下去:趕快,將查辦灌夫的案子撤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是那句老話,要想抹黑別人,首先看看自己屁股是黑的還是白的。田蚡之所以被灌夫一語點中啞穴,那是因為他手中握有一個絕殺的利器。

那就是,田蚡陳年的一件臭事不知如何被灌夫知道了。

那個臭事,如果真被抖出來,不僅僅是失官的問題,恐怕連田家三族小命都不保。

田蚡這個臭事,與淮南王劉安有關。事情是這樣的:田蚡任太尉時,對劉安極是巴結,每當劉安入朝,田蚡總得親自到霸上迎接。有次,田蚡不知是否腦袋充血,對劉安說了這樣一句話:陳阿嬌無子,陛下無太子可立,大王您是高皇帝的孫子,仁義盡施,天下無人不知。有朝一天,陛下駕崩,試問天下,不立你還能立誰呢?

只要稍用大腦想想,就會發現田蚡此話是一句渾話。從輩分來說,劉徹叫劉安為叔叔。從年紀來說,劉安大劉徹22歲。當年,劉恆將劉長封地一划為三,分封劉長諸子,劉安世襲為淮南王,時年16歲。

劉安當淮南王的時候,劉徹還不知道在地球哪個山旮旯。而劉徹當上皇帝後,儘管很敬仰劉安叔叔,但是,劉徹並非是個愛縱慾的傢伙,他除了喜歡美女,還喜歡讀書,更喜歡打獵。其無論是身體素質,或是心理素質,再或是文化素質,天下無與之匹敵。

這麼一個頭腦強健、身體強壯的皇帝在位,田蚡卻說劉徹會駕崩,讓劉安繼位,那不是咒人嗎?

當然,世間之道從來如此,真話未必是真理,也未必受用。假話絕對不是真理,但常常管用。所以,當劉安聽田蚡一話,魂兒都樂得要飛起來了。他對這位外戚極是推崇,對他賄賂了大量銀子。

從那之後,劉安更加賣命治國,就等著天賜良機,過一把皇帝癮。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出現彗星,劉安以為他的機會來了。

彗星,不過是宇宙的某種特殊的生命現象。然而,對那個被古代陰陽學毒害的劉安則不是這樣看的。彗星不是吉祥星,彗星出,天下必有分爭。於是他突然想到,劉徹無太子可立,是不是天下有變,諸侯又要準備火拚了?

事實上,建元六年天下的確有變。不過有變的不是劉徹,而是前面所講的閩越王駱郢攻打南越王國,劉徹出兵收拾閩越,沒想到還沒打,閩越就主動請降了。沒想到那一打,劉徹不但沒有皇位不穩,反而屁股越坐越牢,南征成功,為他北伐充實了信心。

劉徹吃香喝好睡好,那是劉安所不願看到的。可是老天不幫忙,那只有暫時認命了。此事已經過去三年有餘了。沒想到,灌夫消息靈通,竟然將劉安的伎倆和田蚡的馬屁話記得那麼有眉有眼。

這下子,田蚡不但搞不定灌夫,還要提防著灌夫來搞他了。

緊跟著,田蚡就給淮南王寫信,將灌夫威脅他一事說了。真是一動而牽發全身,劉安一聽,這還得了。

於是,淮南王立即派人去賄賂灌夫,千金送出,好話說盡。還有一大堆賓客,整天拉灌夫喝酒周旋。

最後,灌夫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我沒事了,你們可以放心回去向淮南王請安了。

田蚡終於歇了一口氣。媽的,老子怎麼就這麼渾,沒搞掉人家,還差點被人家將死。

到這裡,第一回合,誰都沒賺到。怨氣既出,但大事已化小。誰都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啥挑頭了。劉安是這樣以為的,竇嬰也是這樣以為的。

但是,還有一個人卻不是這樣以為。

這人,就是當局者灌夫。

灌夫以為,他和田蚡之間的恩怨,永遠都是個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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