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報卻一時仇 廳長快心 受盡千般苦 囚徒拚命

正在越想越高興,忽聽上面有人向看守說:「你快把地害子門打開伺候著,人一會就到,那鎖已老沒使了,省到時一個遲誤。這位大爺性急,惹翻了不是玩的。」馬二聞言心中大動,細砸滋味,極似外國人要來看人,否則過堂之時早過,如過夜堂應當把人提去,如何自來,叫把牢門打開伺候?又說大爺性子急怕惹翻了,越想越料前日看守之言應驗,喜得心裡亂跳,不住口暗中念佛,這就好了,到底還是外國人辦事認真,夠交情,連大禮拜晚上都不論,楞跟老楊要人,還得親自查驗到底優待沒有,這樣待人往後非跟他多賣力氣不可。方自胡思亂想,皮靴聲已自石梯走下,隨聽開鎖之聲,門仍扣住未開。如在往時,馬二早已涎臉探詢,因見看守正是昨晚打人的一個,又恨又怵,又以此事已然十拿九穩,反正少時便見分曉,何苦再去求他?暗罵看守兔蛋可惡,前黑啦狐假虎威,差點左手指頭全折,如今傷還未好,少時外國人一來,我便當著面告上一狀,弄巧就許叫我把這小子帶回工部局去,由我拾掇,報仇泄恨。想到這裡,不特沒有打聽,反假裝著捉虱子,脫去小衣褂披在身上等著,想將身上傷痕現出與外國人觀看。

剛打算少時見了來人如何表功告訴,猛聽傳呼「廳長到」,跟著一連串皮靴奔走之聲由遠而近,暗忖半夜三更,廳長萬無光降囚牢之理,非他媽陪了鬼子來不可,我這還得裝著一點,念頭才轉,剛哼了兩三聲,來人已自走下。門開處看守同了四個持手槍的衛士首先搶入,進門看守先喝了聲:「兔蛋快滾起來,廳長來了!」馬二暗罵:「兔蛋還要狐假虎威啦,待一會就要你好看,二太爺先裝一回孫子再說。」半驚半喜,以為這就快要好了,假裝害怕,剛應了一聲站起,楊以德已同了一人走進、馬二一看,隨來的是個西裝少年,卻不認得,心還疑是工部局派來的高級職員,便朝來人分別鞠了一躬。楊以德笑對那人道:「你看著點,藥箱帶來了沒有?」少年笑答道:「藥箱現在上面,昨天不知道廳長是什麼意思,以為給尋常犯人治病,又趕出診事忙不在家,現在說定,准按日期奉陪好了。」

馬二才知少年是個西醫,楊以德還是想將傷醫好再行開放,不禁著起慌來,暗忖:「你這好意思我不能領,早點放出去多好。」心裡想著,脫口叫了聲「廳長」。楊以德笑問何事,馬二道:「廳長待我天高地厚,不過小的那天雖然挨了幾下,仗著這副身子骨,沒嗎。有這兩天全養好啦。你啦請大夫給我治,還得花錢嗎的,我看不用,倒是我家有八十多歲老娘,怪惦記的,再說我又是個孝子,不如你啦把我小子早點放回去滿好,你啦這份意思我也滿明白,見了外國人我一定美言幾句,決不能提你啦打我的話,誰叫咱都是中國人啦。別說沒嗎,就把小子我打折胳膊掉腿的,也得向著你啦這一頭,決不能給中國地找麻煩。你啦真要體恤我,賞點醫藥費嗎的那倒領情。不賞也行,要叫我在這兒養傷,你啦花錢,我小子還難受。承你啦美意,前天還下命令改為優待,叫實噗還不如不優待啦,就吃的還湊合好一點,也不如在外頭。瞧這地吝子裡頭有嗎?連塊板都沒有,滿地盡迸虱子,看守老爺們張口就罵,舉手就打,滿沒照你啦意思辦事,這要待長了,非折騰死不可。你啦又跟外國人簽過字,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小子一條狗命死活沒嗎,可是話得說回來,人總死在警察廳裡頭,外國人不知道怎麼死的,必要辦照會交涉,一賠款就多少萬,誰也了不了,別跟庚千年一樣,豈不給你啦找啦麻煩。最好還是給兩錢由我自己養傷去,再不放心我能給你啦起誓,我到家一忍,是人不見,多會把身上傷養好再見外國人,你瞧怎麼樣?」說時,旁立諸人兩次想要呼斥,俱吃楊以德擺手止住。

馬二見楊以德滿臉笑容,以為說對了心思,自覺這樣給他叫明倒好,便一個勁往下說去。說完,先聽西醫對楊以德笑道:「這人簡直神經錯亂,無怪那日敢對廳長無禮。」馬二介面道:「大夫你啦不知道,沒告訴你那天多喝啦幾杯早酒讓鬼催的么。要不介廳長乃父母之官,比縣長還大,宰啦我也不敢。咱是揭開這一磨再看下次,小子我出去對於廳長這份意思必有一份人心。」還待往下說時,楊以德笑問:「你還有什話說沒有?」馬二道:「報告廳長,就請你啦放我出去,賞不賞的沒嗎,好在我跟外國人也能要個三頭五百的,你給他給一個樣。」可笑馬二死在臨頭,還想乘機弄上一筆養傷費再走。楊以德笑道:「本廳長決不能失信于洋鬼子將你槍斃。可是你要回老家還得些日。這位王大夫便是本廳長專為請來給你長期治傷的,你少時有什傷痛可對他說。」馬二也沒聽明語意,便忙爭辯道:「我說不向外國人說,實實不假,廳長別不放心。」話未說完,楊以德倏地面色一沉道:「你這混蛋倒想得好,可知公事已完,我的私仇還未報呢,哪有如此容易!」

馬二剛聽出口風不妙,楊以德已將身上長衣脫去,喝聲:「拿來,給我抓!」門外應得一聲早奔進一人,手裡持著和前日過堂一樣用水浸了的麻鞭恭身遞上,同時旁立衛士便如狼似虎趕將過來,抓住馬二衣領惡狠狠往下一扯,隨手扔向旁邊。馬二因想向外國人訴苦看那身上傷痕,將衣服脫下披在身上,這一來倒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否則衣服既要被人扯碎,還得挨上幾下。話雖如此,楊以德依然沒有省勁,該使多少力仍使多少力。馬二因上來沒有認清來意,話又不曾聽出,見對方笑嘻嘻突然翻臉,摸不清是何原故,只當把話說錯,刺中了對頭心病,當著好些人面子掛不住惹下來的亂子,急喊:「廳長開恩,我說錯啦,願意傷養好了再走,你啦千萬別打我。」話才脫口,楊以德早奔過來,罵聲「王八蛋」,揚鞭就打。馬二身上的傷還未愈,有那見血的也只剛結疤,如何禁得這一陣亂抽?一鞭挨上便痛徹心肺。十來下去過疼得滿地打滾,急喊:「爺爺,打死我噗!」先還夾著幾聲「噯呀」,到了後來,直似待殺的豬狗一般隨著鞭聲慘嗥不已,西醫早已避出,室中只剩楊以德和四衛士,一個持著麻鞭準備換用。馬二為了護痛閃打,在地上往來亂滾,四衛士一人把住一頭,滾到跟前,便一腳踢一溜滾。楊以德雙鞭交換了好幾次,直打得馬二急痛攻心,聲嘶力竭,快要斷氣。打人的也自累極,才行擲鞭住手。當有隨從由外走進,遞上手中把,楊以德擦了,穿上長衣,將西醫喚進房來令其驗看,問要幾日方愈。西醫皺了皺眉頭答說:「雖是浮傷,但肉多糜爛,如要通體見好,少說一星期。」楊以德隨即含笑點頭,率領衛士走出。西醫忙命從人由上面取下藥箱和方桌椅子、清水,令看守和助手將馬二扶坐椅上,先給他消了毒,然後上藥。

馬二體氣堅實,儘管身遭毒打,一息奄奄,一會便將氣緩過,心還在盼仇人不會要命,日前受的是公法,如今私仇也被報過,想必傷好便可出去。見那西醫與前日人性不同,見自己打得這重,大有憐憫之意,治得也極盡心,用藥甚多,毫不模糊,不禁又生希冀,乘著看守外出,哀告道:「院長大夫,你啦積德治得大好了,我小兒這輩子也忘不了你啦好處。我也是自己該死,那天喝醉了酒,惹這大亂子,剛來就過了一個熱堂,今兒又是這一頓苦打,運氣趕的,有嗎話說。我瞧你啦跟廳長是好朋友,他打完啦人並請你啦給治,想必總有一個交派,你啦知道我幾時可以開放嗎?我家實有八十多歲老娘,孩子有好幾個,娘們年紀輕,長得俊,我是真放不下心去,打算請你啦跟廳長美言兩句,他的講話公事已完就剩私仇,今個私仇他也報啦,外國人又簽過字,不能要我的命,今兒這頓打你啦瞧見,就拿我那天對他也就啐了一口唾沫,說啦幾句閑盤,把他副官帶到局子里去押了一會,也沒人難為他。報仇報到這份上也到頭啦。要打算給我治死,外國人也不答應。我知道他怕外國人知道,想請你啦治好傷再放出去,這個不必。我剛沒說嗎,都是中國人,咱不能行那個事,眼時只放我走,萬事皆休,挨打我認啦,傷沒養好決不見人,彼此都好。其實他想不開,見了外國人,不全在我這張嘴嗎?傷好不好的有嗎關係?你啦要能勸他把我及早放回去,不但我對外國人沒嗎話說,日後你啦要到下邊開個醫院嗎的,我必有一份人心,非但保護沒人敢跟你搗亂,我再向本崗住戶一提,這院長是我好朋友,誰家有病人要不上這醫院瞧去就是麻煩,你想想這是多少人?不是我吹,甭別的,就憑我一句話,你這醫院准得會闊起來,那財就來得多啦。」

馬二真箇冥頑不靈,始終迷信著外人勢力,自還以為勢迫利誘兩下兼施,說話得體,哪知這西醫雖是留學生,卻最恨為虎作倀的洋奴,先聽楊以德說馬二倚仗租界勢力,侮辱中國官吏,如何可惡,必欲置之於死,又目睹那等毒打,心覺罪不至此,還以為處置太過,頗動惻隱,及聽他這等說法,平日魚肉商民可想而知,心中立生厭惡,冷笑道:「我雖自開醫院,兼充本局官醫,給你治傷乃是本分,公事向不過問,不過照你為人說話均有取死之道,這打不止一次,以後小心本分,逆來順受,也許你的命大,對頭日久氣消,保得一命。我也不想仰外人鼻息,到祖界上去開什醫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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