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無賴肆凶威 辱凌婦女 小人仗洋勢 戲弄長官

二人正對抽間,先是西餐送到,緊跟著又進來一個警察,身材高大的警察進門便嚷:「周縣長抽好啦嗎?」少章心中有病,倒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馬二。原來馬二去和金五借衣服,因值天雨未來,趙四推託柜上沒存有舊的,馬二百般央告,才向別屋夥計借了身小褂褲,長衣仍是沒有。正在轉磨,恰巧門口有一警察和他相熟,身量也差不多,借了一身舊制服與他。馬二一想少時更可唬事,匆匆穿好趕了來。少章認出是他才放了心,人家跑了一早晨,周身淋濕,老大過意不去,又沒給叫飯,恐他不快,忙道:「黃七爺說你不喜吃西餐,等你來了再叫,要不先吃一點?看吃什麼,另外叫去。」黃七見馬二悄打手勢,知道趙進財等人地不熟,不會辦事,車還未來,一面坐向小桌上吃炒飯,喝牛尾湯,插口笑道:「你甭客氣,咱吃咱的,讓他先抽兩口,讓夥計給他叫去。你是吃羊肉餃子,是吃火燒?」馬二道:「都行,夥計,你讓對過恩成玉來八十各餡餃子,一頭大蒜,一大碗羊雜碎,外帶二十火燒,多帶鹹菜,柜上再支兩元錢給我買點醬肉。」黃七道:「時候不早啦,別擺譜啦,必得兩樣都吃,不許勻一頓晚上再裝,填鴨子賽的幹嗎?」少章不知黃七疼錢,笑道:「馬二爺食量大,夥計你快買去,少時一總算。」黃七把臉一沉便不再說。

一會餃子也叫到,三人躺下重抽。少章見馬二出來進去好幾次,心神好似不甚寧貼,也未在意,恨不能當時便走。黃七說:「你時候還未到,去了也是等著,忙嗎?這雨下太大,我相好的有輛汽車,剛讓馬二打電話催去,一到我們就送你進醫院,准錯不了。」少章覺租界路並不遠,無須汽車,連說:「七爺何必費事。」黃七道:「不這樣你不舒坦,相好的,你請好吧,管保事後你得想念咱的好處。」少章忙道:「那個自然。內人痊癒以後,必有微意酬謝。」一會餃子火燒等物全部送到,馬二剝開蒜瓣,就著一路大吃。黃七躺在煙鋪上,斜睨著一雙小眼,邊燒煙泡邊說道:「你這歸為叫屬餓狗長的,真他媽的吃貨,瞧這一大堆你准吃得了嗎?」馬二知他嫌吃大多疼錢,心中雖恨,不敢發作,只得臉抹稀泥假笑道:「七爺別改我啦,打昨黑啦到這時會天都幾點啦,不就天亮那十幾套燒餅果子嗎?上頭淋著底下淌著為嗎?再不吃點嗎,你說哪行去。」隨說幾句話的工夫,燒餅夾肉拋彈丸一般早了啦三個下肚,因要騰出一角口腔發音,說完,似覺那嘴受了委屈,左手剛送了一個燒餅到嘴裡,還沒咽完,跟著低下頭去,就著九寸大盤的邊沿使筷一撥弄,往口裡一趕,丹田用力,呼嘻嚕一聲又是五六個羊肉餃子到了嘴裡,鼓著腮幫子微一咀嚼,就手扔進一片蒜瓣,端起醋碗喝了一大口,全都咽下,喊聲「味道真好」,照樣又來一通。旁觀眾人見他這等吃法,都忍不住要笑,齊說:「二爺吃得真香,咱們在自口饞,就沒這大造化。」

黃七聽出馬二語帶雙關,便改口道:「不是嫌你吃得多,好賴也局氣著點,留神噎著。這會撐多啦,晚半晌還有一頓細的啦。」馬二正嚼著滿嘴燒餅,含混笑道:「依我說,晚半晌這一頓折干滿好,那小子早上吃他媽燒餅果子都打算盤,間准啦數才買,這頓飯別瞧是細活,憑他那三塊料准沒有好,打算用人還不給人吃飽,這是哪兒的事。要不沖你啦,我要溺他才怪呢。」說時,兩大盤餃子已剩下半個,又端起醋碗一吸而光。黃七恐他走嘴,被少章聽出生疑,雖說魚已入網,就被警覺也跑不了,到底可慮,忙道:「小子你吃吧,那是醋,不是溺,這大堆吃的還堵不了嘴,哪有那麼些說的。八百多天也沒人找你一回,好容易遇上事,人家好賴花錢請你,又他媽裝蒜啦。咱們不還沒有送周爺進醫院嗎?你還要抽兩口,不快點吃,待會又趕羅。」馬二忙說:「怨我怨我,忘啦周爺還沒送走嗎。我今兒也是真餓。」說罷一陣狼吞狗咽,把殘餘食物一掃而光,合著八十餃子,一大碗羊雜碎,二十火燒,一大盤醬肉,連醋合蒜瓣都未剩下。少章雖覺黃七今日說話混混本相畢露,滿口匪氣,只顧盤算心事,低著頭燒煙來抽,一點沒有聽出。馬二吃完,便往別榻躺下,要了一塊錢煙,才抽兩口,黃七道:「你別緊子抽啦,到門口睦去,看車來啦找不著地間。」

馬二量並不大,聞言方要爬起,忽聽門外有人打聽三號在哪兒,馬二一聽是趙進財的口音,恐被少章聽見,忙即趕出,見他還有一個中國地的便衣,忙即擺手,拉向一邊,埋怨道:「你嚷嗎,這兒不是中國地,你又說老小子認得你,他只在上車以前看出破綻,一叫巡捕,就侯景吃核桃,滿砸。案辦不成,你還吃不了兜著走。還有一節,事情是辦圓全啦,今兒早上你瞅著的,別瞧黃七主意高,誰賣的力氣,你單許我那一份先拿來吧,正項的你跟黃七說去。」趙進財見事已成,滿心歡喜,便從身上取了五十元中交票遞過,馬二接過,冷笑道:「老西,你真可以,上頭淋著,地下淌著,單糟的那身綢褲褂得多少錢?就五十中交票呀?咱要掉過頭來跟老小子一句話,少說還不見個三頭五百的?不是為交朋友嗎,乾脆,人在三號,你們辦案去吧。」那中國便衣膽比趙進財還小,知道利害,忙向趙進財遞眼色,和馬二套交情,從中說和。趙進財也恐貪小憤事,只得添了三十中鈔。馬二恐再爭執黃七出來又難實得,便囑趙進財說:「這是今早賠償濕衣的折干,如給黃七知道,別怪我不懂外面。」趙進財一一應了,馬二才令趙進財先去別屋暫避,先把黃七調出接一個頭,由中國便衣裝跟車當差,把少章架上汽車,趙進財將雨帽遮臉坐向前面,自和黃七看差事,到中國地再露本相,兩同夥去至東南角等候,不要露面。

議定,馬二趕回屋去,黃七正等得著急,故意問:「誰找三號,車來了么?」馬二罵道:「他媽的,樓上賣糖墩的老西真不開竅,昨兒抽他糖墩短了一毛錢,咱見天在這兒會不放心,也來要來,我不犯跟小人慪氣,給他啦。車還沒到,你打電話催一會吧。要不是雨下太大,時候還早,咱們坐膠皮也行。」黃七一看少章正在煙迷,似未聽見,悄取十元票吩咐算賬找錢,和馬二使了個眼色溜將出去,與來人相見。黃七卻比馬二高明得多,仗著中國地也有兩人,先和同來便衣打招呼,套完交情,遞了話,再向趙進財足這麼一噓,也不要現付,把條件全都講妥,再照前議行事。固然反客為主,也仗著馬、黃二人和少章先認識,不是原辦案人,否則少章近雖年老昏聵,租界情形卻是深悉,上車時發現車有生人,當時一喊巡捕便是亂子。最巧是黃七往回走時,正值阿細冒雨前來抽煙,黃七一見不好,惟恐阿細上樓,被趙四等人泄露真情,乘她未見,忙回三號,進門便喊:「汽車來啦,周爺醒醒。」少章迷糊中,覺著自己被山西偵探捉住,黃七連拉帶喊勢又猛些,當時嚇了一身冷汗,驚醒過來一看,拉扯自己的卻是黃七,才知是夢,忙間何事,黃七道:「車來好一會,天不早啦,快走吧。」少章初醒,還要抽一口,黃七隨把自己抽剩的半口遞過道:「則打電話,你啦太太又暈過去一回,你就這半口的造化,抽完就走吧,別耽誤啦。」少章又是一驚,匆匆抽完起身,叫夥計算賬,黃七道:「我早給啦。」少章執意要還,連說:「哪有此理。」黃七詭笑道:「你別急,到了車上,把你的錢都給我,還不行嗎?咱倒不忙,你忙嗎?進醫院要緊,快走吧。」隨令馬二先趕出去喚車。馬二道:「門口崗上跟我相好,這身衣服還是他的,車不會轟,咱們就走吧。」說罷,隨手把余煙揣好,往外就走。

少章一想,這類人無非想錢,事後一總酬謝也是一樣,匆匆隨同走出,見是車行雇來的舊車,並非自用車,車前坐著兩人,以為黃七叫借不來,話已出口,又雇了一輛,方覺不安。身側忽有一穿著灰布大褂的壯漢閃向前去打開車門,黃七已自先上,馬二在後直催,少章體胖,吃馬二一推差點沒將頭碰腫,馬、黃二人一邊一個坐定,車才開動。先見壯漢忽在前面擠上,少章方詫車行出車怎會有三個車夫,馬二忽道:「七爺,這會我才踏實啦。」少章笑道:「二位今天真費心啦。」黃七詭笑道:「這從爺們不全都為你嗎?你剛不要會賬嗎?還有醫院的錢,你都取出來,交我給辦就完啦。」少章聞言還自暗笑,心想黃七必是想賺幾文,便問多少,黃七把臉一沉道:「相好的你就別管啦,車快到啦,當著外人不好看,你快取吧。」少章見他直催,臨時忽動靈機,暗忖:「這類混混有什好人,如都交他必全報銷,身邊總得留上幾個。」取時把鈔票中間一松,拿到手上剛要點數,黃七問道:「都拿出來嗎?」少章頭才略點,黃七也一把撈去,一點數,共是二百十元。少章覺此人太不客氣,老大不快,這一打岔,不曾留意窗外,等到想起來,車行迅速,已離中國地界不遠。

少章津門本是舊遊之地,倏地心中一驚,忙問:「醫院在哪裡,怎還未到?」馬二笑道:「在中國地,相好的你請好吧,這就快到地間啦。」少章這才覺出兆頭不好,剛一欠身想看外面是什麼地方,猛覺身子一緊,已吃馬二按住,少章越發料了八九分,急道:「二位不必如此,快將車停住,只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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