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 第五十七章 唐紀五十七

起屠維大淵獻二月,盡重光赤奮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愬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谷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復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還營,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里。二使至營,密以貼授暹。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為備,不可匆匆,暹請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於司空。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免危亡,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良久,對曰:「如此,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余皆股粟,曰:「惟都頭命,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黨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使士卒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距城數里,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嘩動地。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於地。悟勒兵升聽事,使捕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皆入賀。悟見李公度,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悟之自陽谷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為助。功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己營。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復慟哭。弘正為之改容,義而不責。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己巳,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籓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上命楊於陵分李師道地,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清、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云:「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復何憂!」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復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託言修好,實觀其所為。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為哉!」庚午,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弘正已將數道兵,比至城西二里,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

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聞將移鎮,昈、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遣使即文會所至,取其首以來。使者遇文會於豐齊驛,斬之。比還,悟及昈、存已去,無所復命矣。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為人所掠,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復為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賂於賊,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許。

三月,戊子,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丑,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籓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史、縣令之權,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為患,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為順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薨。

裴度在相位,知無不言,皇甫鎛之黨陰擠之。丙子,詔度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皇甫鎛專以掊克取媚,人無敢言者,獨諫議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鎛自訴於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將報怨邪!」鎛乃不敢言。儒衡,元衡之從父弟也。

史館修撰李翱上言,以為:「定禍亂者,武功也;興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若遂革弊事,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寬百姓租賦;厚邊兵,以制戎狄侵盜;數訪問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興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難,若何不為其易乎!以陛下天資上聖,如不惑近習容悅之辭,任骨鯁正直之士,與之興大化,可不勞而成也。若不有此為事,臣恐大功之後,逸欲易生。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則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使內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恆人事成,遂竊以為己功,還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復辨正,悉殺之。

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己丑,群臣上尊號曰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本錢穀吏,性狷急,無遠識。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為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將卒憤怨。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