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 第五十章 唐紀五十

起玄黓涒灘,盡閼逢閹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

春,二月,壬寅,執夢沖,數其罪而斬之。雲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丑,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每李納使至,玄佐厚結之,故常得其陰事,先為之備。納憚之。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李實知留後事,性刻薄,裁損軍士衣食。鼓角將楊清潭帥眾作亂。夜焚掠城中,獨不犯曹王皋家。實逾城走免。明旦,都將徐誠縋城而入,號令禁遏,然後止。收清潭等六人斬之。實歸京師,以為司農少卿。實,元慶之玄孫也。丙子,以荊南節度使樊澤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初,竇參為度支轉運使,班宏副之。參許宏,俟一歲以使職歸之。歲余,參無歸意,宏怒。司農少卿張滂,宏所薦也,參欲使滂分主江、淮鹽鐵,宏不可。滂知之,亦怨宏。及參為上所疏,乃讓度支使於宏,又不欲利權專歸於宏,乃薦滂於上。以宏判度支,以滂為戶部侍郎、鹽鐵轉運使,仍隸於宏以悅之。

竇參陰狡而愎,恃權而貪,每遷除,多與族子給事中申議之。申招權受賂,時人謂之「喜鵲」。上頗聞之,謂參曰:「申必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議。」參再三保其無他,申亦不悛。左金吾大將軍虢王則之,巨之子也,與申善,左諫議大夫、知制誥吳通玄與陸贄不葉,竇申恐贄進用,陰與通玄、則之作謗書以傾贄。上皆察知其狀。夏,四月,丁亥,貶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申道州司馬。尋賜通玄死。

劉玄佐之喪,將佐匿之,稱疾請代,上亦為之隱,遣使即軍中問:「以陝虢觀察使吳氵奏為代可乎?」監軍孟介、行軍司馬盧瑗皆以為便,然後除之。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將發,軍中請備儀仗,瑗不許,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將士怒。玄佐之婿及親兵皆被甲,擁玄佐之子士寧釋縗絰,登重榻,自為留後。執城將曹金岸、浚儀令李邁,曰:「爾皆請吳湊者!」遂咼之。盧瑗逃免。士寧以財賞將士,劫孟介以請於朝。上以問宰相,竇參曰:「今汴人指李納以邀制命,不許,將合於納。」庚寅,以士寧為宣武節度使。士寧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託言巡撫,至宋州,以都知兵馬使劉逸准代之。逸准,正臣之子也。

乙未,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竇參為郴州別駕,貶竇申錦州司戶。以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贄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憬,仁本之曾孫也。

張滂請鹽鐵舊簿於班宏,宏不與。滂與宏共擇巡院官,莫有合者,闕官甚多。滂言於上曰:「如此,職事必廢,臣罪無所逃。」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財賦,如大曆故事。

壬子,吐蕃寇靈州,陷水口支渠,敗營田。詔河東、振武救之,遣神策六軍二千戍定遠、懷遠城。吐蕃乃退。

陸贄請令台省長官各舉其屬,著其名於詔書,異日考其殿最,並以升黜舉者。五月,戊辰,詔行贄議。未幾,或言於上曰:「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貨賂,不得實才。」上密諭贄:「自今除改,卿宜自擇,勿任諸司。」贄上奏,其略曰:「國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蓋宰相商議奏可者也。六品以下則旨授,蓋吏部銓材署職,詔旨畫聞而不可否者也。開元中,起居、遺、補、御史等官,猶並列於選曹。其後幸臣專朝,舍僉議而重己權,廢公舉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時宰之意,則莫致也。」又曰:「宣行以來,才舉十數,議其資望,既不愧於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於闕敗。而議者遽以騰口,上煩聖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請使所言之人指陳其狀,某人受賄,某舉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虛實。謬舉者必行其罰,誣善者亦反其辜。何必貸其奸贓,不加辯詰,私其公議,不出主名,使無辜見疑,有罪獲縱,枉直同貫,人何賴焉!又,宰相不過數人,豈能遍諳多士!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揚以暗投,情故必多,為弊益甚。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所親,轉為所賣。其弊非遠,聖鑒明知。」又曰:「今之宰相則往日台省長官,今之台省長官乃將來之宰相,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舉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其惑斯甚。蓋尊者領其要,卑者任其詳,是以人主擇輔臣,輔臣擇庶長,庶長擇佐僚,將務得人,無易於此。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往者則天欲收人心,進用不次,非但人得薦士,亦得自舉其才。然而課責既嚴,進退皆速,是以當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又曰:「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簡之規太精而失士。」上竟追前詔不行。

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六月,吐蕃千餘騎寇涇州,掠田軍千餘人而去。

嶺南節度使奏:「近日海舶珍異,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與俱。」上欲從之,陸贄上言,以為:「遠國商販,惟利是求,緩之斯來,擾之則去。廣州素為眾舶所湊,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過深,則必招攜失所,曾不內訟,更盪上心。況嶺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豈必信嶺南而絕安南,重中使以輕外使。所奏望寢不行。」

秋,七月,甲寅朔,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贄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判度支,上許之。既而復欲用司農少卿裴延齡,贄上言,以為:「今之度支,准平萬貨,刻吝則生患,寬假則容奸。延齡誕妄小人,用之交駭物聽。尸祿之責,固宜及於微臣。知人之明,亦恐傷於聖鑒。」上不從。己未,以延齡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餘州大水,溺死者二萬餘人,陸贄請遣使賑撫。上曰:「聞所損殊少,即議優恤,恐生奸欺。」贄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諂諛,揣所悅意則侈其言,度所惡聞則小其事,製備失所,恆病於斯。」又曰:「所費者財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憂乏用!」上許為遣使,而曰:「淮西貢賦既闕,不必遣使。」贄復上奏,以為:「陛下息師含垢,宥彼渠魁,惟茲下人,所宜矜恤。昔秦、晉仇敵,穆公猶救其飢,況帝王懷柔萬邦,唯德與義,寧人負我,我無負人。」八月,遣中書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撫諸道水災。

以前青州刺史李師古為平盧節度使。韋皋攻吐蕃維州,獲其大將論贊熱。

陸贄上言,以邊儲不贍,由措置失當,蓄斂乖宜,其略曰:「所謂措置失當者,戍卒不隸於守臣,守臣不總於元帥。至有一城之將,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監臨,皆承別詔委任。分鎮亘千里之地,莫相率從。緣邊列十萬之師,不設謀主。每有寇至,方從中覆,比蒙徵發救援,寇已獲勝罷歸。吐蕃之比中國,眾寡不敵,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餘,我守不足。蓋彼之號令由將,而我之節制在朝,彼之兵眾合併,而我之部分離析故也。所謂蓄斂乖宜者,陛下頃設就軍、和糴之法以省運,制與人加倍之價以勸農,此令初行,人皆悅慕。而有司競為苟且,專事纖嗇,歲稔則不時斂藏,艱食則抑使收糴。遂使豪家、貪吏,反操利權,賤取於人以俟公私之乏。又有勢要、近親、羈游之士,委賤糴于軍城,取高價於京邑,又多支糹希糹寧充直。窮邊寒不可衣,鬻無所售。上既無信於下,下亦以偽應之,度支物估轉高,軍城谷價轉貴。度支以苟售滯貨為功利,軍司以所得加價為羨餘。雖高巡院,轉成囊橐。至有空申簿帳,偽指囷倉,計其數則億萬有餘,考其實則百十不足。」又曰:「舊制以關中用度之多,歲運東方租米,至有斗錢運斗米之言。習聞見而不達時宜者,則曰:『國之大事,不計費損,雖知勞煩,不可廢也。』習近利而不防遠患者,則曰:『每至秋成之時,但令畿內和糴,既易集事,又足勸農。』臣以兩家之論,互有長短,將制國用,須權重輕。食不足而財有餘,則弛於積財而務實倉廩;食有餘而財不足,則緩於積食而嗇用貨泉。近歲關輔屢豐,公儲委積,足給數年;今夏江、淮水潦,米貴加倍,人多流庸。關輔以穀賤傷農,宜加價以糴而無錢;江、淮以谷貴人困,宜減價以糶而無米。而又運彼所乏,益此所余,斯所謂習見聞而不達時宜者也。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錢,運至東渭橋,僦直又約二百,米糙且陳,尤為京邑所賤。據市司月估,斗糶三十七錢。耗其九而存其一,餒彼人而傷此農,制事若斯,可謂深失矣!頃者每年自江、湖、淮、浙運米百一十萬斛,至河陰留四十萬斛,貯河陰倉,至陝州又留三十萬斛,貯太原倉,餘四十萬斛輸東渭橋。今河陰、太原倉見米猶有三百二十餘萬斛,京兆諸縣斗米不過直錢七十,請令來年江、淮止運三十萬斛至河陰,河陰、陝州以次運至東渭橋,其江、淮所停運米八十萬斛,委轉運使每斗取八十錢於水災州縣糶之,以救貧乏,計得錢六十四萬緡,減僦直六十九萬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