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 第二十五章 唐紀二十五

起著雍涒灘,盡上章閹茂七月,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下景龍二年(戊申,公元七零八年)

春,二月,庚寅,宮有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乃赦天下。

迦葉志忠奏:「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娬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蓋天意以為順天皇后宜為國母,主蠶桑之事。謹上《桑韋歌》十二篇,請編之樂府,皇后祀先蠶則奏之。」太常卿鄭愔又引而申之。上悅,皆受厚賞。

右補闕趙延禧上言:「周、唐一統,符命同歸,故高宗封陛下為周王;則天時,唐同泰獻《洛水圖》。孔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代可知也。』陛下繼則天,子孫當百代王天下。」上悅,擢延禧為諫議大夫。

丁亥,蕭至忠上疏,以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之梁肉,不可以公器為私用。今列位已廣,冗員倍之,干求未厭,日月增數。陛下降不貲之澤,近戚有無涯之請,賣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內,朱紫盈滿,忽事則不存職務,恃勢則公違憲章,徒忝官曹,無益時政。」上雖嘉其意,竟不能用。

三月,丙辰,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築三受降城於河上。

初,朔方軍與突厥以河為境,河北有拂雲祠,突厥將入寇,必先詣祠祈禱,牧馬料兵而後度河。時默啜悉眾西擊突騎施,仁願請乘虛奪取漠南地,於河北築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師唐休璟以為:「兩漢以來皆北阻大河,今築城寇境,恐勞人費功,終為虜有。」仁願固請不已,上竟從之。

仁願表留歲滿鎮兵以助其功,咸陽兵二百餘人逃歸,仁願悉擒之,斬於城下,軍中股慄,六旬而成。以拂雲祠為中城,距東西兩城各四百餘里,皆據津要,拓地三百餘里。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鈐衛將軍論弓仁為朔方軍前鋒游弈使,戍諾真水為邏衛。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朔方無復寇掠,減鎮兵數萬人。

仁願建三城,不置壅門及備守之具。或問之,仁願曰:「兵貴進取,不利退守。寇至此,當并力出戰,回首望城者,猶應斬之,安用守備,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後常元楷為朔方軍總管,始築壅門。人以是重仁願而輕元楷。

夏,四月,癸未,置修文館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公卿以下善為文者李嶠等為之。每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學士無不畢從,賦詩屬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優者賜金帛;同預宴者,惟中書、門下及長參王公、親貴數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預焉。於是天下靡然,爭以文華相尚,儒學中讜之士莫得進矣。

秋,七月,癸巳,以左屯衛大將軍、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同中書門下三品。

甲午,清源尉呂元泰上疏,以為:「邊境未寧,鎮戍不息,士卒困苦,轉輸疲弊,而營建佛寺,月廣歲滋,勞人費財,無有窮極。昔黃帝、堯、舜、禹、湯、文、武惟以儉約仁義立德垂名,晉、宋以降,塔廟競起,而喪亂相繼,由其好尚失所,奢靡相高,人不堪命故也。伏願回營造之資,充疆場之費,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則如來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過於此?」疏奏,不省。

安樂、長寧公主及皇后妹成國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雖屠沽臧獲,用錢三十萬,則別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錢三萬則度為僧尼。其員外、同正、試、攝、檢校、判、知官凡數千人。西京、東都各置兩吏部侍郎,為四銓,選者歲數萬人。

上官婕妤及後宮多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游處,以求進達。安樂公主尤驕橫,宰相以下多出其門。與長樂公主競起第舍,以侈麗相高,擬於宮掖,而精巧過之。安樂公主請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魚所資,不許。公主不悅,乃更奪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數里,累石象華山,引水象天津,欲以勝昆明,故名定昆。安樂有織成裙,直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上好擊毯,由是風俗相尚,駙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以築毯場。慎交,恭仁曾孫也。

上及皇后、公主多營佛寺。左拾遺京兆辛替否上疏諫,略曰:「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不充於錫,遂使富商豪賈,居盡纓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愛女,然而用不合於古義,行不根於人心,將恐變愛成憎,翻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愛數子而取三怨,使邊疆之士不儘力,朝廷之士不盡忠,人之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為理體,養人不足經邦,則殷、周已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矣。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為,輕天子之業,雖以陰陽為炭,萬物以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資於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荐臻,沙彌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饑饉,臣竊惜之。」疏奏,不省。

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兩省莫敢執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員外郎李朝隱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餘人,怨謗紛然,朝隱一無所顧。

冬,十月,己酉,修文館直學士、直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請抑損外戚權寵;不敢斥言韋氏,但請抑損己家。上優制不許。平一名甄,以字行,載德之子也。

十一月,庚申,突騎施酋長娑葛自立為可汗,殺唐使者御史中丞馮嘉賓,遣其弟遮努等帥眾犯塞。

初,娑葛既代烏質勒統眾,父時故將闕啜忠節不服,數相攻擊。忠節眾弱不能支,金山道行軍總管郭元振奏追忠節入朝宿衛。忠節行至播仙城,經略使、右威衛將軍周以悌說之曰:「國家不愛高官顯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眾故也。今脫身入朝,一老胡耳。豈惟不保寵祿,死生亦制於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紀處訥用事,不若厚賂二公,請留不行,發安西兵及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發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報仇,比於入朝,豈可同日語哉!」郭虔瓘者,歷城人,時為西邊將。忠節然其言,遣間使賂楚客、處訥,請如以悌之策。

元振聞其謀,上疏,以為:「往歲吐蕃所以犯邊,正為求十姓、四鎮之地不獲故耳。比者息兵請和,非能慕悅中國之禮義也,直以國多內難,人畜疫癘,恐中國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使其國小安,豈能忘取十姓、四鎮之地哉!今忠節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鄉導,恐四鎮危機,將從此始。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者多,兼四鎮兵疲弊,勢未能為忠節經略,非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則忠節在其掌握,豈得復事唐也!往年吐蕃無恩於中國,猶欲求十姓、四鎮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請分于闐、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諸蠻及婆羅門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討之,亦不知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願受夷狄之惠,蓋豫憂其求請無厭、終為後患故也。又,彼請阿史那獻者,豈非以獻為可汗子孫,欲依之以招懷十姓乎?按獻父元慶,叔父仆羅,兄俀子及斛瑟羅、懷道等,皆可汗子孫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為可汗,欲以招撫十姓,皆不能致,尋自破滅。何則?此屬非有過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動眾,雖復可汗舊種,眾心終不親附,況獻又疏遠於其父兄乎?若使忠節兵力自能誘脅十姓,則不必求立可汗子孫也。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都,發其兵。虔瓘前此已嘗與忠書擅入拔汗那發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馬,而拔汗那不勝侵擾,常引此番,奉俀子,還侵四鎮。時拔汗那四旁無強寇為援,虔瓘等恣為侵掠,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俀子為患。今北有娑葛,急則與之并力,內則諸胡堅壁拒守,外則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內外受敵,自陷危亡,徒與虜結隙,令四鎮不安。以臣愚揣之,實為非計。」

楚客等不從,建議:「遣馮嘉賓持節安撫忠節,侍御史呂守素處置四鎮,以將軍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發甘、涼以西兵,兼征吐蕃,以討娑葛。」娑葛遣使娑臘獻馬在京師,聞其謀,馳還報娑葛。於是娑葛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柵於河口,不敢出。忠節逆嘉賓於計舒河口,娑葛遣兵襲入,生擒忠節,殺嘉賓,擒呂守素於僻城,縛於驛柱,冎而殺之。

上以安樂公主將適左衛中郎將武延秀,遣使召太子賓客武攸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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