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 第七章 隋紀七

起柔兆困敦,盡強圉赤備若五月,凡一年有奇。

煬皇帝下大業十二年(丙子,公元六一六年)

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餘郡,始議分遣使者十二道發兵討捕盜賊。

詔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數萬人,於郡東南起宮苑,周圍十二里,內為十六離宮,大抵仿東都西苑之制,而奇麗過之。又欲築宮於會稽,會亂,不果成。

三月,上巳,帝與群臣飲於西苑水上,命學士杜寶撰《水飾圖經》,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黃袞以木為之,間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動如生,鐘磬箏瑟,能成音曲。

己丑,張金稱陷平恩,一朝殺男女萬餘口;又陷武安、鉅鹿、清河諸縣。金稱比諸賊尤殘暴,所過民無孑遺。

夏,四月,丁巳,大業殿西院火。帝以為盜起,驚走,入西苑,匿草間,火定乃還。帝自八年以後,每夜眠恆驚悸,雲有賊,令數婦人搖撫,乃得眠。

癸亥,歷山飛別將甄翟兒眾十萬寇太原,將軍潘長文敗死。五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既。

壬午,帝於景華宮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

帝問侍臣盜賊,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曰:「漸少。」帝曰:「比從來少幾何?」對曰:「不能什一。」納言蘇威引身隱柱,帝呼前問之,對曰:「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賦丁役,今皆何在!豈非其人皆化為盜乎!比見奏賊皆不以實,遂使失於支計,不時剪除。又昔在雁門,許罷征遼,今復徵發,賊何由息!」帝不悅而罷。尋屬五月五日,百僚多饋珍玩,威獨獻《尚書》。或譖之曰:「《尚書》有《五子之歌》,威意甚不遜。」帝益怒。頃之,帝問威以伐高麗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盜,對曰:「今茲之役,願不發兵,但赦群盜,自可得數十萬。遣之東征,彼喜於免罪,爭務立功,高麗可滅。」帝不懌。威出,御史大夫裴蘊奏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許多賊!」帝曰:「老革多奸,以賊脅我!欲批其口,且復隱忍。」蘊知帝意,遣河南白衣張行本奏:「威昔在高陽典選,濫授人官;畏怯突厥,請還京師。」帝令按驗,獄成,下詔數威罪狀,除名為民。後月余,復有奏威與突厥陰圖不軌者,事下裴蘊推之,蘊處威死。威無以自明,但摧謝而已。帝憫而釋之,曰:「未忍即殺。」遂並其子孫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壬戌,濟景公樊子蓋卒。

江都新作龍舟成,送東都;守文述勸幸江都,帝從之。右候衛大將軍酒泉趙才諫曰:「今百姓疲勞,府藏空竭,盜賊蜂起,禁令不行,願陛下還京師,安兆庶。」帝大怒,以才屬吏,旬日,意解,乃出之。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堅,無敢諫者。建節尉任宗上書極諫,即日於朝堂杖殺之。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與光祿大夫段達、太府卿元文都、檢校民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天逸、右司郎盧楚等總留後事。津,孝寬之子也。帝以詩留別宮人曰:「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奉信郎崔民象以盜賊充斥,於建國門上表諫;帝大怒,先解其頤,然後斬之。

戊辰,馮翊孫華舉兵為盜。虞世基以盜賊充斥,請發兵屯洛口倉,帝曰:「卿是書生,定猶恇怯。」戊辰,車駕至鞏。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於倉內,仍令築城以備不虞。至汜水,奉信郎王愛仁復上表請還西京,帝斬之而行。至梁郡,郡人邀車駕上書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又斬之。是時李子通據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眾各數萬;帝遣光祿大夫陳棱將宿衛精兵八千討之,往往克捷。

八月,乙巳,賊帥趙萬海眾數十萬,自恆山寇高陽。

冬,十月,己丑,許恭公宇文述卒。初,述子化及、智及皆無賴。化及事帝於東宮,帝寵昵之,及即位,以為太僕少卿。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與突厥交市,帝怒,將斬之,已解衣辮髮,既而釋之,賜述為奴。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輕智及,唯化及與之親昵。述卒,帝復以化及為右屯衛將軍,智及為將作少監。

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禮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睏乏,至削樹皮而食之,匿於淮陽村舍,變姓名,聚徒教授。郡縣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轉寄密於遊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從侄懷義告其事,帝令懷義自齎敕書與梁郡通守楊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圍秀才宅,適值密出外,由是獲免,君明、秀才皆死。

韋城翟讓為東都法曹,坐事當斬。獄吏黃君漢奇其驍勇,夜中潛謂讓曰:「翟法司,天時人事,抑亦可知,豈能守死獄中乎!」讓驚喜叩頭曰:「讓,圈牢之豕,死生唯黃曹主所命!」君漢即破械出之。讓再拜曰:「讓蒙再生之恩則幸矣,奈黃曹主何!」因泣下。君漢怒曰:「本以公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顧其死以奉脫,奈何反效兒女子涕泣相謝乎!君但努力自免,勿憂吾也!」讓遂亡命於瓦崗為群盜,同郡單雄信,驍健,善用馬槊,聚少年往從之。離狐徐世積家於衛南,年十七,有勇略,說讓曰:「東郡於公與積皆為鄉里,人多相識,不宜侵掠。滎陽、梁郡,汴水所經,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資。」讓然之,引眾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資用豐給,附者益眾,聚徒至萬餘人。

時又有外黃王當仁、濟陽王伯當、韋城周文舉、雍丘李公逸等皆擁眾為盜。李密自雍州亡命,往來諸帥間,說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為然,相謂曰:「斯人公卿子弟,志氣若是。今人人皆雲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

密察諸帥唯翟讓最強,乃因王伯當以見讓,為讓畫策,往說諸小盜,皆下之。讓悅,稍親近密,與之計事,密因說讓曰:「劉、項皆起布衣為帝王。今主昏於上,民怨於下,銳兵盡於遼東,和親絕於突厥,方乃巡遊揚、越,委棄東都,此亦劉、項奮起之會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馬精銳,席捲二京,誅滅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讓謝曰:「吾儕群盜,旦夕偷生草間,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會有李玄英者,自東都逃來,經歷諸賊,求訪李密,雲「斯人當代隋家」。人問其故,玄英言:「比來民間謠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桃李子』,謂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與後,皆君也;『宛轉花園裡』,謂天子在揚州無還日,將轉於溝壑也;『莫浪語,誰道許』者,密也。」既與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齊郡房彥藻,自負其才,恨不為時用,預於楊玄感之謀。變姓名亡命,遇密於梁、宋之間,遂與之俱游漢、沔,遍入諸賊,說其豪傑;還日,從者數百人,仍為遊客,處於讓營。讓見密為豪傑所歸,欲從其計,猶豫未決。

有賈雄者,曉陰陽占候,為讓軍師,言無不用。密深結於雄,使之託術數以說讓;雄許諾,懷之未發。會讓召雄,告以密所言,問其可否,對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無不濟。」讓曰:「如卿言,蒲山公當自立,何來從我?」對曰:「事有相因。所以來者,將軍姓翟,翟者,澤也,蒲非澤不生,故須將軍也。」讓然之,與密情好日篤。

密因說讓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眾雖多,食無倉稟,唯資野掠,常苦不給。若曠日持久,加以大敵臨之,必渙然離散。未若先取滎陽,休兵館穀,待士馬肥充,然後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金堤關,攻滎陽諸縣,多下之。

滎陽太守郇王慶,弘之子也,不能討,帝徙張須陁為滎陽通守以討之。庚戌,須陁引兵擊讓,讓向數為須陁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避之。密曰:「須陁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擒也。公但列陳以待,密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伏於大海寺北林間。須陁素輕讓,方陳而前,讓與戰,不利,須陁乘之,逐北十餘里;密發伏掩之,須陁兵敗。密與讓及徐世積、王伯當合軍圍之,須陁潰圍出;左右不能盡出,須陁躍馬復入救之,來往數四,遂戰死。所部兵晝夜號哭,數日不止,河南郡縣為之喪氣。鷹揚郎將河東賈務本為須陁之副,亦被傷,帥餘眾五千餘人奔梁郡,務本尋卒。詔以光祿大夫裴仁基為河南道討捕大使,代領其眾,徙鎮虎牢。

讓乃令密建牙,別統所部,號薄山公營。密部分嚴整,凡號令士卒,雖盛夏,皆如背負霜雪。躬服儉素,所得金寶,悉頒賜麾下,由是人為之用。麾下士卒多為讓士卒所陵辱,以威約有素,不敢報也。讓謂密曰:「今資糧粗足,意欲還向瓦崗,公若不往,唯公所適,讓從此別矣。」讓帥輜重東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說下數城,大獲資儲。讓尋悔,復引兵從密。

鄱陽賊帥操師乞自稱元興王,建元始興,攻陷豫章郡,以其鄉人林士弘為大將軍。詔治書侍御史劉子翊將兵討之。師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統其眾,與子翊戰於彭蠡湖,子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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