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 第六章 隋紀六

起昭陽作噩,盡旃蒙大淵獻,凡三年。

煬皇帝中大業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

春,正月,丁丑,詔征天下兵集涿郡。始募民為驍果,修遼東古城以貯軍糧。

靈武賊帥白瑜娑劫掠牧馬,北連突厥,隴右多被其患,謂之「奴賊」。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書衛文升等輔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詔:「宇文述以兵糧不繼,遂陷王師;乃軍吏失於支料,非述之罪,宜復其官爵。」尋又加開府儀同三司。

帝謂侍臣曰:「高麗小虜,侮慢上國;今拔海移山,猶望克果,況此虜乎!」乃複議伐高麗。左光祿大夫郭榮諫曰:「戎狄失禮,臣下之事;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奈何親辱萬乘以敵小寇乎!」帝不聽。

三月,丙子,濟陰孟海公起為盜,保據周橋,眾至數萬,見人稱引書史,輒殺之。

丁丑,發丁男十萬城大興。戊寅,帝幸遼東,命民部尚書樊子蓋等輔越王侗留守東都。

時所在盜起,齊郡王薄、孟讓、北海郭方預、清河張金稱、平原郝孝德、河間格謙、勃海孫宣雅,各聚眾攻剽,多者十餘萬,少者數萬人,山東苦之。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習兵,郡縣吏每與賊戰,望風沮敗。唯齊郡丞閺鄉張須陀得士眾心,勇決善戰,將郡兵擊王薄於泰山下。薄恃其驟勝,不設備;須陀掩擊,大破之。薄收余兵北渡河,須陀追擊於臨邑,又破之。薄北連孫宣雅、郝孝德等十餘萬攻章丘,須陀帥步騎二萬擊之,賊眾大敗。賊帥裴長才等眾二萬掩至城下,大掠。須陀未暇集兵,帥五騎與戰,賊競赴之,圍百餘重,身中數創,勇氣彌厲。會城中兵至,賊稍退卻。須陀督眾擊之,長才等敗走。庚子,郭方預等合軍攻陷北海,大掠而去。須陀謂民屬曰:「賊恃其強,謂我不能救。吾今速行,破之必矣!」乃簡精兵倍道進擊,大破之,斬數萬級,前後獲賊輜重不可勝計。

歷城羅士信,年十四,從須陀擊賊於濰水上。賊始布陳,士信馳至陳前,刺殺數人,斬一人首,擲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陳;賊徒愕眙,莫敢近。須陀因引兵奮擊,賊眾大潰。士信逐北,每殺一人,劓其鼻懷之,還,以驗殺賊之數;須陀嘆賞,引置左右。每戰,須陀先登,士信為副。帝遣使慰諭,並畫須陀、士信戰陳之狀而觀之。

夏,四月,庚午,車駕渡遼。壬申,遣宇文述與上大將軍楊義臣趣平壤。

左光祿大夫王仁恭出扶余道。仁恭進軍至新城,高麗兵數萬拒戰,仁恭帥勁騎一千擊破之,高麗嬰城固守。帝命諸將攻遼東,聽以便宜從事。飛樓、橦、雲梯、地道四面俱進,晝夜不息,而高麗應變拒之,二十餘日不拔,主客死者甚眾。沖梯竿長十五丈,驍果吳興沈光升其端,臨城與高麗戰,短兵接,殺十數人,高麗競擊之而墜;未及地,適遇竿有垂糹亘,光接而復上。帝望見,壯之,即拜朝散大夫,恆置左右。

禮部尚書楊玄感,驍勇,便騎射,好讀書,喜賓客,海內知名之士多與之游;與薄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孫也,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見之,謂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兒,瞻視異常,勿令宿衛!」述乃諷密使稱病自免,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因召至家,與語,大悅,謂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識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與為深交。時或侮之,密曰:「人言當指實,寧可面諛!若決機兩陳之間,暗嗚咄嗟,使敵人震懾,密不如公;驅策天下賢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豈可以階級稍崇而輕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驕倨,朝宴之際,或失臣禮。帝心銜而不言,素亦覺之。及素薨,帝謂近臣曰:「使素不死,終當夷族。」玄感頗知之,且自以累世貴顯,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見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內不自安,乃與諸弟潛謀作亂。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國恩,願為將領。」帝喜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固不虛也!」由是寵遇日隆,頗預朝政。

帝伐高麗,命玄感於黎陽督運,遂與虎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故逗遛漕運,不時進發,欲令渡遼諸軍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揚言水路多盜,不可前後而發。玄感弟虎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石,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二人皆亡還。萬石至高陽,為監事許華所執,斬於涿郡。

時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偽為使者從東方來,詐稱護兒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陽,閉城,大索男夫,取帆布為牟、甲,署官屬,皆準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為名,各令發兵會於倉所。郡縣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運糧追集之,以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東光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

治書侍御史游元,督運在黎陽,玄感謂曰:「獨夫肆虐,陷身絕域,此天亡之時也。我今親帥義兵以誅無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國寵靈,近古無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當謂竭誠盡節上答鴻恩。豈意墳土未乾,親圖反噬!仆有死而己,不敢聞命!」玄感怒而囚之,屢脅以兵,不能屈,乃殺之。元,明根之孫也。

玄感選運夫少壯者得五千餘人,丹楊、宣城篙梢三千餘人,刑三牲誓眾,且諭之曰:「主上無道,不以百姓為念,天下騷擾,死遼東者以萬計。今與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眾皆踴躍稱萬歲。乃勒兵部分。唐禕自玄感所逃歸河內。

先是玄感陰遣家僮至長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陽。及舉兵,密適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謂密曰:「子常以濟物為己任,今其時矣!計將安出?」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強胡,中間一道,理極艱危。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據臨渝之險,扼其咽喉。歸路既絕,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月,資糧皆盡,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關中四塞,天府之國,雖有衛文升,不足為意。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收其豪傑,撫其士民,據險而守之。天子雖還,失其根本,可徐圖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簡精銳,晝夜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但恐唐禕告之,先己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遣楊玄挺將驍勇千人為前鋒,先取河內。唐禕據城拒守,玄挺無所獲。

禕又使人告東都越王侗與樊子蓋等勒兵為備,修武民相帥守臨清關。玄感不得度,乃於汲郡南渡河,從之者如市。使弟積善將兵三千自偃師南緣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將三千餘人隨其後,相去十里許,自稱大軍。其兵皆執單刀柳楯,無弓矢甲胄。東都遣河南令達奚善意將精兵五千人拒積善,將作監、河南贊治裴弘策將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營於漢王寺;明日,積善兵至,不戰自潰,鎧仗皆為積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馬坂,一戰,敗走,棄鎧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復結陳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擊之,弘策又敗,如是五戰。丙辰,玄挺直抵太陽門,弘策將士余騎馳入宮城,自余無一人返者,皆歸於玄感。

玄感屯上春門,每誓眾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鉅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不顧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耳!」眾皆悅。父老爭獻牛酒,子弟詣軍門請自效者,日以千數。

內史舍人韋福嗣,洸之兄子也,從軍出拒玄感。為玄感所獲;玄感厚禮之,使與其黨胡師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為書遺樊子蓋,數帝罪惡,云:「今欲廢昏立明,願勿拘小禮,自貽伊戚。」樊子蓋新自外籓入為京官,東都舊官多慢之,至於部分軍事,未甚承稟。裴弘策與子蓋同班,前出討賊失利,子蓋更使出戰,不肯行,子蓋命引出斬之以徇。國子祭酒河東楊汪,小有不恭,子蓋又將斬之;汪頓首流血,乃得免。於是將吏震肅,無敢仰視,令行禁止。玄感盡銳攻城,子蓋隨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達官子弟應募從軍者,聞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韓擒虎子世咢、觀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來護兒子淵、裴蘊子爽、大理卿鄭善果子儼、周羅睺子仲等四十餘人皆降於玄感,玄感悉以親要重任委之。善果,譯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萬餘人,發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闕道,遣韓世咢將三千人圍滎陽,顧覺將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覺為鄭州刺史,鎮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書衛文升帥兵四萬救東都,文升至華陰,掘楊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澠,直趨東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戰且行,屯於金谷。

遼東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餘萬口,滿貯土,欲積為魚梁大道,闊三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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