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 第十九章 梁紀十九

上章敦牂,一年。

太宗簡文皇帝上大寶元年(庚午,公元五五零年)

春,正月,辛亥朔,大赦,改元。

陳霸先發始興,至大庾嶺,蔡路養將二萬人軍於南野以拒之。路養妻侄蘭陵蕭摩訶,年十三,單騎出戰,無敢當者。杜僧明馬被傷,陳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馬。僧明上馬復戰,眾軍因而乘之。路養大敗,脫身走。霸先進軍南康,湘東王繹承製授霸先明威將軍、交州刺史。

戊辰,東魏進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台、齊郡王。

庚午,邵陵王綸至江夏,郢州刺史南平王恪郊迎,以州讓之,綸不受;乃推綸為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承製置百官。

魏楊忠圍安陸,柳仲禮馳歸救之。諸將恐仲禮至則安陸難下,請急攻之。忠曰:「攻守勢殊,未可猝拔;若引日勞師,表裡受敵,非計也。南人多習水軍,不閑野戰,仲禮師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襲之,彼怠我奮,一舉可克。克仲禮,則安陸不攻自拔,諸城可傳檄定也。」乃選騎二千,銜枚夜進,敗仲禮於漴頭,獲仲禮及其弟子禮,盡俘其眾。馬岫以安陸,別將王叔孫以竟陵,皆降於忠。於是漢東之地盡入於魏。

廣陵人來嶷說前廣陵太守祖皓曰:「董紹先輕而無謀,人情不附。襲而殺之,此壯士之任耳。今欲糾帥義勇,奉戴府君。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勛;必天未悔禍,猶足為梁室忠臣。」皓曰:「此仆所願也。」乃相與糾合勇士,得百餘人。癸酉,襲廣陵,斬南兗州刺史董紹先;據城,馳檄遠近,推前太子舍人蕭勔為刺史,仍結東魏為援。皓, 恆之之子;勔,勃之兄也。乙亥,景遣郭元建帥眾奄至,皓嬰城固守。

二月,魏楊忠乘勝至石城,欲進逼江陵,湘東王繹遣舍人庾恪說忠曰:「詧來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歸心!」忠遂停湕北。繹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為質以求和,魏人許之。繹與忠盟曰:「魏以石城為封,梁以安陸為界,請同附庸,並送質子,貿遷有無,永敦鄰睦。」忠乃還。

宕昌王梁彌定為其宗人獠甘所襲,彌定奔魏,獠甘自立。羌酋傍乞鐵 據渠株川,與渭州民鄭五丑合諸羌以叛魏。丞相泰使大將軍宇文貴、涼州刺史史寧討之,擒斬鐵 、五丑。寧別擊獠甘,破之,獠甘將百騎奔生羌鞏廉玉。寧復納彌定於宕昌,置岷州於渠株川,進擊鞏廉玉,斬獠甘,虜廉玉送長安。

侯景遣任約、於慶等帥眾二萬攻諸籓。

邵陵王綸欲救河東王譽,而兵糧不足,乃致書於湘東王繹曰:「天時地利,不及人和,況乎手足肱支,豈可相害!今社稷危恥,創巨痛深,唯應剖心嘗膽,泣血枕戈,其餘小忿,或宜容貰。若外難未除,家禍仍構,料今訪古,未或不亡。夫征戰之理,唯求克勝;至於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功,敗則有喪,勞兵損義,虧失多矣。侯景之軍所以未窺江外者,良為籓屏盤固,宗鎮強密。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進魏軍以求形援。弟若不安,家國去矣。必希解湘州之圍,存社稷之計。」繹復書,陳譽過惡不赦,且曰:「詧引楊忠來相侵逼,頗遵談笑,用卻秦軍,曲直有在,不復自陳。臨湘旦平,暮便即路。」綸得書,投之於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於斯!湘州若敗,吾亡無日矣!」

侯景遣侯子鑒帥舟師八千,自帥徒兵一萬,攻廣陵,三日,克之,執祖皓,縛而射之,箭遍體,然後車裂以徇;城中無少長皆埋之於地,馳馬射而殺之。以子鑒為南兗州刺史,鎮廣陵。景還建康。

丙戌,以安陸王大春為東揚州刺史。省吳州。乙巳,以尚書僕射王克為左僕射。

庚寅,東魏以尚書令高隆之為太保。宣城內史楊白華進據安吳,侯景遣於子悅等帥眾攻之,不克。

東魏行台辛術將兵入寇,圍陽平,不克。

侯景納上女溧陽公主,甚愛之。三月,甲申,景請上禊宴於樂游苑,帳飲三日。上還宮,景與公主共據御床,南面並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庚申,東魏進丞相洋爵為齊王。

臨川內史始興王毅等擊庄鐵,鄱陽王范遣其將巴西侯瑱救之,毅等敗死。

鄱陽世子嗣與任約戰於三章,約敗走;嗣因徙鎮三章,謂之安樂柵。

夏,四月,庚辰朔,湘東王繹以上甲侯韶為長沙王。

丙午,侯景請上幸西州,上御素輦,侍衛四百餘人,景浴鐵數千,翼衛左右。上聞絲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請上起舞。酒闌坐散,上抱景於床曰:「我念丞相!」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逮夜乃罷。

時江南連年旱蝗,江、揚尤甚,百姓流亡,相與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葉、菱芡而食之,所在皆盡,死者蔽野。富室無食,皆鳥面鵠形,衣羅綺,懷金玉,俯伏床帷,待命聽終。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景性殘酷,於石頭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凈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諸將每戰勝,專以焚掠為事,斬刈人如草芥,以資戲笑。由是百姓雖死,終不附之。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為其將帥者,悉稱行台,來降附者,悉稱開府,其親寄隆重者曰左右廂公,勇力兼人者曰庫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為燕王,公為吳王。

侯景召宋子仙還京口。

邵陵王綸在郢州,以聽事為正陽殿,內外齋閣,悉加題署。其部下陵暴軍府,郢州將佐莫不怨之。咨議參軍江仲舉,南平王恪之謀主也,說恪圖綸,恪驚曰:「若我殺邵陵,寧靜一鎮,荊、益兄弟必皆內喜,海內若平,則以大義責我矣。且巨逆未梟,骨肉相殘,自亡之道也。卿且息之。」仲舉不從,部分諸將,刻日將發;謀泄,綸壓殺之。恪狼狽往謝,綸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凶黨已斃,兄勿深憂。」

王僧辯急攻長沙,辛巳,克之。執河東王譽,斬之,傳首江陵,湘東王繹反其首而葬之。初,世子方等之死,臨蒸周鐵虎功最多,譽委遇甚重。僧辯得鐵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滅,奈何殺壯士!」僧辯奇其言而釋之,還其麾下。繹以僧辯為左衛將軍,加侍中、鎮西長史。

繹自去歲聞高祖之喪,以長沙未下,故匿之。壬寅,始發喪,刻檀為高祖像,置於百福殿,事之甚謹,動靜必咨焉。繹以為天子制於賊臣,不肯從大寶之號,猶稱太清四年。丙午,繹下令大舉討侯景,移檄遠近。

鄱陽王范至湓城,以晉熙為晉州,遣其世子嗣為刺史,江州郡縣多輒改易。尋陽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大心遣兵擊庄鐵,嗣與鐵素善,請發兵救之,范遣侯瑱帥精甲五千助鐵。由是二鎮互相猜忌,無復討賊之志。大心使徐嗣徽帥眾二千,築壘稽亭以備范,市糴不通,範數萬之眾,無所得食,多餓死。范憤恚,疽發於背,五月,乙卯,卒。其眾秘不發喪,奉范弟安南侯恬為主,有眾數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為東道大行台,鎮錢塘。丁巳,以侯子鑒為南兗州刺史。

東魏齊王洋之為開府也,勃海高德政為管記,由是親昵,言無不盡。金紫光祿大夫丹楊徐之才、北平太守廣宗宋景業,皆善圖讖,以為太歲在午,當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勸之受禪。洋以告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像卜之而成,乃使開府儀同三司段韶問肆州刺史斛律金,金來見洋,固言不可,以宋景業首陳符命,請殺之。洋與諸貴議於太妃前,太妃曰:「吾兒懦直,必無此心,高德政樂禍,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還;洋擁兵而東,至平都城,召諸勛貴議之,莫敢對。長史杜弼曰:「關西,國之勁敵,若受魏禪,恐彼挾天子,自稱義兵而東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與王爭天下者,彼亦欲為王所為。縱其屈強,不過隨我稱帝耳。」弼無以應。高德政至鄴,諷公卿,莫有應者。司馬子如逆洋於遼陽,固言未可。洋欲還,倉丞李集曰:「王來為何事,而今欲還?」洋偽使於東門殺之,而別令賜絹十匹,遂還晉陽,自是居常不悅。徐之才、宋景業等日陳陰陽雜占,雲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勸不已。洋使術士李密卜之,遇《大橫》,曰:「漢文之卦也。」又使宋景業筮之,遇《干》之《鼎》,曰:「《干》,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復下期,豈得不終於其位乎!」洋大悅,乃發晉陽。

高德政錄在鄴諸事,條進于洋,洋令左右陳山提馳驛齎事條並密書與楊愔。是月,山提至鄴,楊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議撰儀注,秘書監魏收草九錫、禪讓、勸進諸文;引魏宗室諸王入北宮,留於東齋。甲寅,東魏進洋位相國,總百揆,備九錫。洋行至前亭,所乘馬忽倒,意甚惡之。至平都城,不復肯進。高德政、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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