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 第十一章 梁紀十一

起重光大淵獻,盡玄黓困敦,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一中大通三年(辛亥,公元五三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

魏尚書右僕射鄭先護聞洛陽不守,士眾逃散,遂來奔。丙申,以先護為征北大將軍。

二月,辛丑,上祀明堂。

魏自敬宗被囚,宮室空近百日。爾朱世隆鎮洛陽,商旅流通,盜賊不作。世隆兄弟密議,以長廣王疏遠,又無人望,欲更立近親。儀同三司廣陵王恭,羽之子也,好學有志度,正光中領給事黃門侍郎,以元叉擅權,托瘖病居龍華佛寺,無所交通。永安末,有白敬宗言王陽瘖,將有異志。恭懼,逃於上洛山,洛州刺史執送之,系治久之,以無狀獲免。關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說爾朱天光曰:「廣陵王,高祖猶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多歷年所。若奉以為主,必天人允葉。」天光與世隆等謀之,疑其實瘖,使爾朱彥伯潛往敦諭,且脅之,恭乃曰:「天何言哉!」世隆等大喜。孝通,聰之子也。己巳,長廣王至邙山南,世隆等為之作禪文,使泰山太守遼西竇瑗執鞭獨入,啟長廣王曰:「天人之望,皆在廣陵,願行堯、舜之事。」遂署禪文。廣陵王奉表三讓,然後即位。大赦,改元普泰。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敬宗枉殺太原王榮之狀,節閔帝曰:「永安手翦強臣,非為失德,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耳。」因顧左右取筆,自作赦文,直言:「門下: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肆眚之科,一依常式。」帝閉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為明主,望至太平。

庚午,詔以「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代稱『王』,蓋遞為沖挹;自秦以來,競稱『皇帝』,予今但稱『帝』,亦已褒矣。加爾朱世隆儀同三司,贈爾朱榮相國、晉王,加九錫。世隆使百官議榮配饗,司直劉季明曰:「若配世宗,於時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庄帝,為臣不終。以此論之,無所可配。」世隆怒曰:「汝應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首,依禮而言,不合聖心,翦戮唯命!」世隆亦不之罪。以榮配高祖廟廷。又為榮立廟於首陽山,因周公舊廟而為之,以為榮功可比周公。廟成,尋為火所焚。

爾朱兆以不預廢立之謀,大怒,欲攻世隆。世隆使爾朱彥伯往諭之,乃止。

初,敬宗使安東將軍史仵龍、平北將軍陽文義各領兵三千守太行嶺,侍中源子恭鎮河內。及爾朱兆南向,仵龍、文義帥眾先降,由是子恭之軍望風亦潰,兆遂乘勝直入洛陽。至是,爾朱世隆論仵龍、文義之功,各封千戶侯。魏主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功,於國無勛。」竟不許。爾朱仲遠鎮滑台,表用其下都督為西兗州刺史,先用後表。詔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爾朱天光之滅万俟丑奴也,始獲波斯所獻師子,送洛陽。及節閔帝即位,詔曰:「禽獸囚之則違其性。」命送歸本國。使者以波斯道遠不可達,於路殺之而返。有司劾違旨,帝曰:「豈可以獸而罪人!」遂赦之。

魏鎮遠將軍清河崔祖螭等聚青州七郡之眾圍東陽,旬日之間,眾十餘萬。刺史東萊王貴平帥城民固守,使太傅咨議參軍崔光伯出城慰勞,其兄光韶曰:「城民陵縱日久,眾怒甚盛,非慰諭所能解。家弟往,必不全。」貴平強之,既出外,人射殺之。

幽、安、營、並四州行台劉靈助,自謂方術可以動人,又推算知爾朱氏將衰,乃起兵自稱燕王、開府儀同三司、大行台,聲言為敬宗復仇,且妄述圖讖,云:「劉氏當王。」由是幽、瀛、滄、冀之民多從之。從之者夜舉火為號,不舉火者諸村共屠之。引兵南至博陵之安國城。爾朱兆遣監軍孫白鷂至冀州,託言調發民馬,欲俟高幹兄弟送馬而收之。乾等知之,與前河內太守封隆之等合謀,潛部勒壯士,襲據信都,殺白鷂,執刺史元嶷。乾等欲推其父翼行州事,翼曰:「和集鄉里,我不如封皮。」乃奉隆之行州事,為敬宗舉哀,將士皆縞素,升壇誓眾,移檄州郡,共討爾朱氏,仍受劉靈助節度。隆之,磨奴之族孫也。

殷州刺史爾朱羽生將五千人襲信都,高敖曹不暇擐甲,將十餘騎馳擊之。干在城中繩下五百人,追救未及,敖曹已交兵,羽生敗走。敖曹馬槊絕世,左右無不一當百,時人比之項籍。

高歡屯胡關大王山六旬,乃引兵東出,聲言討信都。信都人皆懼,高幹曰:「吾聞高晉州雄略蓋世,其志不居人下。且爾朱無道,弒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會,今日之來,必有深謀,吾當輕馬迎之,密參意旨,諸君勿懼也。」乃將十餘騎與封隆之子子繪潛謁歡於滏口,說歡曰:「爾朱酷逆,痛結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奮。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傾心,若兵以義立,則屈強之徒不足為明公敵矣。鄙州雖小,戶口不減十萬,谷秸之稅,足濟軍資。願公熟思其計。」干辭氣慷慨,歡大悅,與之同帳寢。

初,河南太守趙郡李顯甫,喜豪俠,集諸李數千家於殷州西山方五六十里居之。顯甫卒,子元忠繼之。家素富,多出貸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責,鄉人甚敬之。時盜賊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還,經趙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元忠遣奴為導,曰:「若逢賊,但道李元忠遣。」如言,賊皆舍避。及葛榮起,元忠帥宗黨作壘以自保,坐大槲樹下,前後斬違命者凡三百人。賊至,元忠輒擊卻之。葛榮曰:「我自中山至此,連為趙李所破,何以能成大事!」乃悉眾攻圍,執元忠以隨軍。賊平,就拜南趙郡太守,好酒,無政績。

及爾朱兆弒敬宗,元忠棄官歸,謀舉兵討之。會高歡東出,元忠乘露車,載素箏濁酒以奉迎。歡聞其酒客,未即見之。元忠下車獨坐,酌酒擘脯食之,謂門者曰:「本言公招延俊傑,今聞國士到門,不吐哺輟洗,其人可知,還吾刺,勿通也!」門者以告,歡遽見之,引入,觴再行,元忠車上取箏鼓之,長歌慷慨,歌闋,謂歡曰:「天下形勢可見,明公猶事爾朱邪?」歡曰:「富貴皆因彼所致,安敢不盡節!」元忠曰:「非英雄也!高幹邕兄弟來未?」時干已見歡,歡紿之曰:「從叔輩粗,何肯來!」元忠曰:「雖粗,並解事。」歡曰:「趙郡醉矣。」使人扶出。元忠不肯起,孫騰進曰:「此君天遣來,不可違也。」歡乃復留與語,元忠慷慨流涕,歡亦悲不自勝。元忠因進策曰:「殷州小,無糧仗,不足以濟大事。若向冀州,高幹邕兄弟必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賜委。冀、殷既合,滄、瀛、幽、定自然弭服,唯劉誕黠胡或當乖拒,然非明公之敵。」歡急握元忠手而謝焉。

歡至山東,約勒士卒,絲毫之物不聽侵犯,每過麥地,歡輒步牽馬。遠近聞之,皆稱高儀同將兵整肅,益歸心焉。

歡求糧於相州刺史劉誕,誕不與;有車營租米,歡掠取之。進至信都,封隆之、高幹等開門納之。高敖曹時在外略地,聞之,以干為婦人,遺以布裙。歡使世子澄以子孫禮見之,敖曹乃與俱來。

癸酉,魏封長廣王曄為東海王,以青州刺史魯郡王肅為太師,淮陽王欣為太傅,爾朱世隆為太保,長孫稚為太尉,趙郡王諶為司空,徐州刺史爾朱仲遠、雍州刺史爾朱天光並為大將軍,并州刺史爾朱兆為天柱大將軍;賜高歡爵勃海王,征使入朝。長孫稚固辭太尉,乃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爾朱兆辭天柱,曰:「此叔父所終之官,我何敢受!」固辭,不拜,尋加都督十州諸軍事,世襲并州刺史。高歡辭不就征。爾朱仲遠徙鎮大梁,復加兗州刺史。

爾朱世隆之初為僕射也,畏爾朱榮之威嚴,深自刻厲,留心几案,應接賓客,有開敏之名。及榮死,無所顧憚,為尚書令,家居視事,坐符台省,事無大小,不先白世隆,有司不敢行。使尚書郎宋游道、邢昕在其聽事東西別坐,受納辭訟,稱命施行;公為貪淫,生殺自恣;又欲收軍士之意,泛加階級,皆為將軍,無複員限,自是勛賞之官大致猥濫,人不復貴。是時,天光專制關右,兆奄有並、汾,仲遠擅命徐、兗,世隆居中用事,競為貪暴。而仲遠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誣以謀反,籍沒其婦女財物入私家,投其男子於河,如是者不可勝數。自滎陽已東,租稅悉入其軍,不送洛陽。東南州郡自牧守以下至士民,畏仲遠如豺狼。由是四方之人皆惡爾朱氏,而憚其強,莫敢違也。

己丑,魏以涇州刺史賀拔岳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陳悅為秦州刺史,並加儀同三司。

魏使大都督侯淵、驃騎大將軍代人叱列延慶討劉靈助,至固城,淵畏其眾,欲引兵西入,據關拒險,以待其變。延慶曰:「靈助庸人,假妖術以惑眾。大兵一臨,彼皆恃其符厭,豈肯戮力致死,與吾爭勝負哉!不如出營城外,詐言西歸。靈助聞之,必自寬縱,然後潛軍擊之,往則成擒矣。」淵從之,出頓城西,聲雲欲還,丙申,簡精騎一千夜發,直抵靈助壘;靈助戰敗,斬之,傳首洛陽。

初,靈助起兵,自占勝負,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爾朱氏不久當滅。」及靈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

夏,四月,乙巳,昭明太子統卒。太子自加元服,上即使省錄朝政,百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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