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 第五章 梁紀五

起屠維大淵獻,盡昭陽單閼,凡五年。

高祖武皇帝五天監十八年(己亥,公元五一九年)

春,正月,甲申,以尚書左僕射袁昂為尚書令,右僕射王暕為左僕射,太子詹事徐勉為右僕射。

丁亥,魏主下詔,稱:「皇太后臨朝踐極,歲將半紀,宣稱『詔』以令宇內。」

辛卯,上祀南郊。

魏徵西將軍平陸文侯張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銓削選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於是喧謗盈路,立榜大巷,剋期會集,屠害其家;彝父子晏然,不以為意。二月,庚午,羽林、虎賁近千人相帥至尚書省詬罵,求仲瑀兄左民郎中始均不獲,以瓦石擊省門;上下懾懼,莫敢禁討。遂持火掠道中薪蒿,以杖石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極意,唱呼動地,焚其第舍。始均逾垣走,復還拜賊,請其父命,賊就毆擊,生投之火中。仲瑀重傷走免,彝僅有餘息,再宿而死。遠近震駭。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賁凶強者八人斬之,其餘不復窮治。乙亥,大赦以安之,因令武官得依資入選。識者知魏之將亂矣。

時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吏部尚書李韶銓注不行,大致怨嗟;更以殿中尚書崔亮為吏部尚書。亮奏為格制,不問士之賢愚,專以停解月日為斷,沉滯者皆稱其能。亮甥司空咨議劉景安與亮書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雖未盡美,應什收六七。而朝廷貢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才行,空辯氏姓,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舅屬當銓衡,宜須改張易調,如何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亮復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昨為此格,有由而然。古今不同,時宜須異。昔子產鑄刑書以救弊,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異汝以古禮難權宜哉!」洛陽令代人薛琡上書,言:「黎元之命,繫於長吏,若以選曹唯取年勞,不簡能否,義均行雁,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書奏,不報。後因請見,復奏「乞令王公貴臣薦賢以補郡縣。」詔公卿議之,事亦寢。其後甄琛等繼亮為吏部尚書,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選舉失人,自亮始也。

初,燕燕郡太守高湖奔魏,其子謐為侍御史,坐法徙懷朔鎮,世居北邊,遂習鮮卑之俗。謐孫歡,沉深有大志,家貧,執役在平城,富人婁氏女見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馬,得給鎮為函使,至洛陽,見張彝之死,還家,傾貲以結客。或問其故,歡曰:「宿衛相帥焚大臣之第,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如此,事可知矣,財物豈可常守邪!」歡與懷朔省事雲中司馬子如、秀容劉貴、中山賈顯智、戶曹史咸陽孫騰、外兵史懷朔侯景、獄掾善無尉景、廣寧蔡俊特相友善,並以任俠雄於鄉里。

夏,四月,丁巳,大赦。

五月,戊戌,魏以任城王澄為司徒,京光王繼為司空。

魏累世強盛,東夷、西域貢獻不絕,又立互市以致南貨,至是府庫盈溢。胡太后嘗幸絹藏,命王公嬪主從行者百餘人各自負絹,稱力取之,少者不減百餘匹。尚書令、儀同三司李崇,章武王融,負絹過重,顛仆於地,崇傷腰,融損足,太后奪其絹,使空出,時人笑之。融,太洛之子也。侍中崔光止取兩匹,太后怪其少;對曰:「臣兩手唯堪兩匹。」眾皆愧之。

時宗室外戚權幸之臣,競為豪侈。高陽王雍,富貴冠一國,宮室園圃,侔于禁苑,僮僕六千,伎女五百,出則儀衛塞道路,歸則歌吹連日夜,一食直錢數萬。李崇富埒於雍,而性儉嗇,嘗謂人曰:「高陽一食,敵我千日。」

河間王琛,每欲與雍爭富,駿馬十餘匹,皆以銀為槽,窗戶之上,玉鳳銜鈴,金龍吐旆。嘗會諸王宴飲,酒器有水精鋒,馬腦碗,赤玉卮,製作精巧,皆中國所無。又陳女樂、名馬及諸奇寶,復引諸王歷觀府庫,金錢、繒布,不可勝計。顧謂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融素以富自負,歸而惋嘆,卧疾三日。京光王繼聞而省之,謂曰:「卿之貨財計不減於彼,何為愧羨乃爾?」融曰:「始謂富於我者獨高陽耳,不意復有河間!」繼曰:「卿似袁術在淮南,不知世間復有劉備耳!」融乃笑而起。

太皇好佛,營建諸寺,無復窮已,令諸州各建五級浮圖,民力疲弊。諸王、貴人、宦官、羽林各建寺於洛陽,相高以壯麗。太后數設齋會,施僧物動以萬計,賞賜左右無節,所費不貲,而未嘗施惠及民。府庫漸虛,乃減削百官祿力。任城王澄上表,以為:「蕭衍常蓄窺覦之志,宜及國家強盛,將士施力,早圖混壹之功。比年以來,公私貧困,宜節省浮費以周急務。」太后雖不能用,常優禮之。

魏自永平以來,營明堂、壁雍,役者多不過千人,有司復藉以修寺及供它役,十餘年竟不能成。起部郎源子恭上書,以為:「廢經國之務,資不急之費,宜徹減諸役,早圖就功,使祖宗有嚴配之期,蒼生睹禮樂之富。」詔從之,然亦不能成也。

魏人陳仲儒請依京房立准以調八音。有司詰仲儒:「京房律准,今雖有其器,曉之者鮮。仲儒所受何師,出何典籍?」仲儒對言:「性頗愛琴,又嘗讀司馬彪《續漢書》,見京房准術,成數昞然。遂竭愚思,鑽研甚久,頗有所得。夫准者本以代律,取其分數,調校樂器。竊尋調聲之體,宮、商宜濁,征、羽用清。若依公孫崇,止以十二律聲,而雲還相為宮,清濁悉足。唯黃鐘管最長,故以黃鐘為宮,則往往相順。若均之八音,猶須錯采眾音,配成其美。若以應鐘為宮,蕤賓為征,則征濁而宮清,雖有其韻,不成音曲。若以中呂為宮,則十二律中全無所取。今依京房書,中呂為宮,乃以去滅為商,執始為征,然後方韻。而崇乃以中呂為宮,猶用林鐘為征,何由可諧!但音聲精微,史傳簡略,舊志准十三弦,隱間九尺,不言須柱以不。又,一寸之內有萬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微細難明。仲儒私曾考驗,准當施柱,但前卻柱中,以約准分,則相生之韻已自應合。其中弦粗細,須與琴宮相類,施軫以調聲,令與黃鐘相合。中弦下依數畫六十律清濁之節,其餘十二弦須施柱如箏,即於中弦案盡一周之聲,度著十二弦上。然後依相生之法,以次運行,取十二律之商、征。商、征既定,又依琴五調調聲之法以均樂器,然後錯采眾聲以文飾之,若事有乖此,聲則不和。且燧人不師資而習火,延壽不束修以變律,故云知之者欲教而無從,心達者體知而無師,苟有一毫所得,皆關心抱,豈必要經師受然後為奇哉!」尚書蕭寶寅奏:仲儒學不師受,輕欲製作,不合依許,事遂寢。

魏中尉東平王匡以論議數為任城王澄所奪,憤恚,復治其故棺,欲奏攻澄。澄因奏匡罪狀三十餘條,廷尉處以死刑。秋,八月,己未,詔免死,削除官爵,以車騎將軍侯剛代領中尉。三公郎中辛雄奏理匡,以為:「歷奏三朝,骨鯁之跡,朝野具知,故高祖賜名曰匡。先帝已容之於前,陛下亦宜寬之於後,若終貶黜,恐杜忠臣之口。」未幾,復除匡平州刺史。雄,琛之族孫也。

九月,庚寅,胡太后游嵩高;癸巳,還宮。太后從容謂兼中書舍人楊昱曰:「親姻在外,不稱人心,卿有聞,慎勿諱隱!」昱奏揚州刺史李崇五車載貨,恆州刺史楊鈞造銀食器,餉領軍元義。太后召義夫妻,泣而責之。義由是怨昱。昱叔父舒妻,武昌王和之妹也。和即義之從祖。舒卒,元氏頻請別居,昱父椿泣責不聽,元氏恨之。會瀛州民劉宣明謀反,事覺,逃亡。義使和及元氏誣告昱藏匿宣明,且云:「昱父定州刺史椿,叔父華州刺史津,並送甲仗三百具,謀為不逞。」義復構成之。遣御杖五百人夜圍昱宅,收之,一無所獲。太后問其狀,昱具對為元氏所怨。太后解昱縛,處和及元氏死刑,既而義營救之,和直免官,元氏竟不坐。

冬,十二月,癸丑,魏任城文宣王澄卒。

庚申,魏大赦。

是歲,高句麗王雲座,世子安立。

魏以郎選不精,大加沙汰,唯朱元旭、辛雄、羊深、源子恭及范陽祖瑩等八人以才用見留,余皆罷遣。深,祉之子也。

高祖武皇帝五普通元年(庚子,公元五二零年)

春,正月,乙亥朔,改元,大赦。

丙子,日有食之。

己卯,以臨川王宏為太尉、揚州刺史,金紫光祿大夫王份為尚書左僕射。份,奐之弟也。

左軍將軍豫寧威伯馮道根卒。是日上春,祠二廟,既出宮,有司以聞。上問中書舍人朱異曰:「吉凶同日,今可行乎?」對曰:「昔衛獻公聞柳庄死,不釋祭服而往。道根雖未為社稷之臣,亦有勞王室,臨之,禮也。」上即幸其宅,哭之以慟。

高句麗世子安遣使入貢。二月,癸丑,以安為寧東將軍、高句麗王,遣使者江法盛授安衣冠劍佩。魏光州兵就海中執之,送洛陽。

魏太傅、侍中、清河文獻王懌,美風儀,胡太后逼而幸之。然素有才能,輔政多所匡益,好文學,禮敬士人,時望甚重。侍中、領軍將軍元義在門下,兼總禁兵,恃寵驕恣,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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