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 第二十四章 晉紀二十四

起屠維大荒落,盡上章敦牂,凡二年。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己巳,公元三六九年)

春,三月,大司馬溫請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愔在北府,溫常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乃遺溫箋,欲共獎王室,請督所部出河上。愔子超為溫參軍,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愔箋,自陳非將帥才,不堪軍旅,老病,乞閑地自養,勸溫並領己所統。溫得箋大喜,即轉愔冠軍將軍、會稽內史,溫自領徐、兗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溫帥步騎五萬發姑孰。

甲子,燕主 立皇后可足渾氏,太后從弟尚書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大司馬溫自兗州伐燕。郗超曰:「道遠,汴水又淺,恐漕運難通。」溫不從。六月,辛丑,溫至金鄉,天旱,水道絕,溫使冠軍將軍毛虎生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會於清水。虎生,寶之子也。溫引舟師自清水入河,舳艫數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難以通運。若寇不戰,運道又絕,因敵為資,復無所得,此危道也。不若盡舉見眾直趨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風逃潰,北歸遼、碣。若能出戰,則事可立決。若欲城鄴而守之,則當此盛夏,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計輕銳,勝負難必,欲務持重,則莫若頓兵河、濟,控引漕運,俟資儲充備,至來夏乃進兵;雖如賒遲,然期於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連軍北上,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以日月相引,漸及秋冬,水更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於時所憂,非獨無食而已。」溫又不從。

溫遣建威將軍檀玄攻湖陸,拔之,獲燕寧東將軍慕容忠。燕主 以下邳王厲為征討大都督,帥步騎二萬逆戰於黃墟,厲兵大敗,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舉郡來降。前鋒鄧遐、朱序敗燕將傅顏於林渚。 復遣樂安王臧統諸軍拒溫,臧不能抗;乃遣散騎常侍李鳳求救於秦。

秋,七月,溫屯武陽,燕故兗州刺史孫元帥其族黨起兵應溫。溫至枋頭, 及太傅評大懼,謀奔和龍。吳王垂曰:「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 乃以垂代樂安王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帥征南將軍范陽王德等眾五萬以拒溫。垂表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皆從軍。胤,鍾之子;孚,放之子也。

又遣散騎侍郎樂嵩請救於秦,許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堅引群臣議於東堂,皆曰:「昔桓溫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溫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稱籓於我,我何為救之!」王猛密言于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非溫敵也。若溫舉山東,進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並、豫之粟,觀兵崤、澠,則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燕亦病矣,然後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八月,遣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出自洛陽,軍至潁川;又遣散騎侍郎姜撫報使於燕。以王猛為尚書令。

太子太傅封孚問於申胤曰:「溫眾強士整,乘流直進,今大軍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見克殄之理,事將何如?」胤曰:「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弱,溫專制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志,眾所不願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又,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大眾深入,值可乘之會,反更逍遙中流,不出赴利,慾望持久,坐取全勝;若糧廩愆懸,情見勢屈,必不戰自敗,此自然之數也。」

溫以燕降人段思為鄉導,悉羅騰與溫戰,生擒思。溫使故趙將李述徇趙、魏,騰又與虎賁中郎將染干津擊斬之,溫軍奪氣。

初,溫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譙、梁,開石門以通水運,真克譙、梁而不能開石門,水運路塞。

九月,燕范陽王德帥騎一萬、蘭台治書侍御史劉當帥騎五千屯石門,豫州刺史李邽帥州兵五千斷溫糧道。當,佩之子也。德使將軍慕容宙帥騎一千為前鋒,與晉兵遇。宙曰:「晉人輕剽,怯於陷敵,勇於乘退,宜設餌以釣之。」乃使二百騎挑戰,分余騎為三伏。挑戰者兵未交而走,晉兵追之;宙帥伏以擊之,晉兵死者甚眾。

溫戰數不利,糧儲復竭,又聞秦兵將至,丙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以毛虎生督東燕等四郡諸軍事,領東燕太守。

溫自東燕出倉垣,鑿井而飲,行七百餘里。燕之諸將爭欲追之,吳王垂曰:「不可。溫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精銳為後拒,擊之未必得志,不如緩之。彼幸吾未至,必晝夜疾趨;俟其士眾力盡氣衰,然後擊之,無不克矣。」乃帥八千騎徐行躡其後。溫果兼道而進。數日,垂告諸將曰:「溫可擊矣。」乃急追之,及溫於襄邑。范陽王德先帥勁騎四千伏於襄邑東澗中,與垂夾擊溫,又破之,死者復以萬計。孫元遂據武陽以拒燕,燕左衛將軍孟高討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馬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真為庶人;又免冠軍將軍鄧遐官。真以溫誣己,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真遂據壽春叛,降燕,且請救;亦遣使如秦。溫以毛虎生領淮南太守,守歷陽。

燕、秦既結好,使者數往來。燕散騎侍郎太原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如秦。晷與王猛有舊,猛接以平生,問晷東方之事。晷見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將亡,陰欲自托於猛,頗泄其實。

琛至長安,秦王堅方畋於萬年,欲引見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備禮,洒掃宮庭,然後敢見。今秦王欲野見之,使臣不敢聞命!」尚書郎辛勁謂琛曰:「賓客入境,惟主人所以處之,君焉得專制其禮!且天子稱乘輿,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禮,何為不可乎!」琛曰:「晉室不綱,靈祚歸德,二方承運,俱受明命。而桓溫猖狂,窺我王略,燕危秦孤,勢不獨立,是以秦主同恤時患,要結好援。東朝君臣,引領西望,愧其不競,以為鄰憂,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強寇既退,交聘方始,謂宜崇禮篤義以固二國之歡;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豈修好之義乎!夫天子以四海為家,故行曰乘輿,止曰行在。今寓縣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輿、行在為言哉!禮,不期而見曰遇;蓋因事權行,其禮簡略,豈平居容與之所為哉!客使單行,誠勢屈於主人;然苟不以禮,亦不敢從也。」堅乃為之設行宮,百僚倍位,然後延客,如燕朝之儀。事畢,堅與之私宴,問:「東朝名臣為誰?」琛曰:「太傅上庸王評,明德茂親,光輔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垂,雄略冠世,折衝禦侮;其餘或以文進,或以武用,官皆稱職,野無遺賢。」

琛從兄弈為秦尚書郎,堅使典客館琛於弈舍。琛曰:「昔諸葛瑾為吳聘蜀,與諸葛亮惟公朝相見,退無私面,余竊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館。弈數來就邸舍,與琛卧起,閑問琛東國事。琛曰:「今二方分據,兄弟並蒙榮龐,論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東國之美,恐非西國之所欲聞;欲言其惡,又非使臣之所得論也。兄何用問為!」

堅使太子延琛相見。秦人慾使琛拜太子,先諷之曰:「鄰國之君,猶其君也;鄰國之儲君,亦何以異乎!」琛曰:「天子之子視元士,欲其由賤以登貴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況它國之臣乎!苟無純敬,則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乃不果拜。

王猛勸堅留琛,堅不許。

燕主 遣大鴻臚溫統拜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宣城公。統未逾淮而卒。

吳王垂自襄邑還鄴,威名益振,太傅評愈忌之。垂奏:「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陳,應蒙殊賞。」評皆抑而不行。垂數以為言,與評廷爭,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與評密謀誅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蘭建知之,以告垂曰:「先發制人,但除評及樂安王臧,余無能為矣。」垂曰:「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頃之,二人又以告,曰:「內意已決,不可不早發。」垂曰:「必不可彌縫,吾寧避之於外,余非所議。」

垂內以為憂,而未敢告諸子。世子令請曰:「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功成之後,返令身無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十一月,辛亥朔,垂請畋於大陸,因微服出鄴,將趨龍城。至邯鄲,少子麟,素不為垂所愛,逃還告狀,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評白燕主 ,遣西平公強帥精騎追之,及於范陽。世子令斷後,強不敢逼。會日暮,令謂垂曰:「本欲保東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謀不及設。秦主方招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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