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 第九章 魏紀九

起柔兆困敦,盡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貴鄉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

春,正月,漢姜維進位大將軍。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於太極東堂,與諸儒論夏少康、漢高祖優劣,以少康為優。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昭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與諸儒論《書》、《易》及《禮》,諸儒莫能及。帝常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鍾會等講宴於東堂,並屬文論,特加禮異,謂秀為儒林丈人,沈為文籍先生。帝性急,請召欲速,以望職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五人,每有集會,輒賓士而至。秀,潛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維在鍾提,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安西將軍鄧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士卒雕殘,倉廩空虛,百姓流離。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仗未復,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外倉,五也。賊有黠計,其來必矣。」

秋,七月,姜維復率眾出祁山,聞鄧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拒之。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谷,大破之。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維與其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期,不至,故敗,士卒星散,死者甚眾,蜀人由是怨維。維上書謝,求自貶黜;乃以衛將軍行大將軍事。

八月,庚午,詔司馬昭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

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

文欽說吳人以伐魏之利,孫峻使欽與驃騎將軍呂擾及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於石頭,遇暴疾,以後事付從父弟偏將軍糹林。丁亥,峻卒。吳人以糹林為侍中、武衛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召呂據等還。

己丑,吳大司馬呂岱卒,年九十六。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褠,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爭,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嘆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復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呂據聞孫糹林代孫峻輔政,大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糹林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糹林。冬,十月,丁未,糹林遣從兄憲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共擊取據,又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糹林為亂,迫融等使作書難糹林。糹林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為詔發兵,融等不從,皆殺之。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委糹林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曲,說呂侯兵已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顏色不變,談笑如常。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糹林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勸呂據奔魏者,據曰:「吾恥為叛臣。」遂自殺。

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左僕射盧毓為司空。毓固讓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琅邪王祥,詔不許。祥性至孝,繼母朱氏遇之無道,祥愈恭謹。朱氏子覽,年數歲,每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母;母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往。及長,娶妻,母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母患之,為之少止。祥漸有時譽,母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爭而不與,母遽奪反之。自後,母賜祥饌,覽輒先嘗。母懼覽致斃,遂止。漢末遭亂,祥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毀瘁,杖而後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委以州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十一月,吳孫糹林遷大將軍。糹林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嘗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事。糹林遇憲薄於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糹林。事泄,糹林殺惇,憲服藥死。

高貴鄉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

春,三月,大梁成侯盧毓卒。

夏,四月,吳主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孫糹林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於苑中教習,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又數出中書視大帝時舊事,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有特製,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嘗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吳主曰:「黃門從爾求蜜邪?」吏曰:「向求,實不敢與。」黃門不服。吳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謂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里燥,此必黃門所為也。」詰之,果服,左右莫不驚悚。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素與夏侯玄、鄧颺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毋丘儉相繼誅滅,誕內不自安,乃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眾心,畜養揚州輕俠數千人以為死士。因吳人慾向徐堨,請十萬眾以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吳寇。司馬昭初秉政,長史賈充請遣參佐慰勞四征,且觀其志。昭遣充至淮南,充見誕,論說時事,因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右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還,言於昭曰:「諸葛誕再在揚州,得士眾心。今召之,必不來,然反疾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不如召之。」昭從之。甲子,詔以誕為司空,召赴京師。誕得詔書,愈恐,疑揚州刺史樂糹林間己,遂殺糹林,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為閉門自守之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稱臣請救,並請以牙門子弟為質。

吳滕胤、呂據之妻,皆夏口督孫壹之妹也。六月,孫糹林使鎮南將軍朱異自虎林將兵襲壹。異至武昌,壹將部曲來奔。乙巳,詔拜壹車騎將軍、交州牧,封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袞冕赤舄,事從豐厚。

司馬昭奉帝及太后討諸葛誕。吳綱至吳,吳人大喜,使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將三萬眾,與文欽同救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封壽春侯。懌,琮之子;端,其從子也。

六月,甲子,車駕次項,司馬昭督諸軍二十六萬進屯丘頭,以鎮南將軍王基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與安東將軍陳騫等圍壽春。基始至,圍城未合,文欽、全懌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昭敕基斂軍堅壁。基累求進討,會吳朱異率三萬人進屯安豐,為文欽外勢,詔基引諸軍轉據北山。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於是基等四面合圍,表裡再重,塹壘甚峻。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司馬昭又使奮武將軍監青州諸軍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等簡銳卒為游軍,以備外寇。泰擊破朱異於陽淵,異走,泰追之,殺傷二千人。

秋,七月,吳大將軍糹林大發卒出屯鑊里,復遣朱異帥將軍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壽春之圍。異留輜重於都陸,進屯黎漿,石苞、州泰又擊破之。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異將余兵,食葛葉,走歸孫糹林。糹林使異更死戰,異以士卒乏食,不從糹林命。糹林怒,九月,己巳,糹林斬異於鑊里。辛未,引兵還建業,糹林既不能拔出諸葛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由是吳人莫不怨之。司馬昭曰:「異不得至壽春,非其罪也,而吳人殺之,欲以謝壽春而堅誕意,使其猶望救耳。今當堅圍,備其越逸,而多方以誤之。」乃縱反間,揚言「吳救方至,大軍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勢不能久」。誕等益寬恣食,俄而城中乏糧,外救不至。將軍蔣班、焦彝,皆誕腹心謀主也,言於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糹林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內實坐須成敗。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空坐守死,無為也。」文欽曰:「公今舉十餘萬之眾歸命於吳,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糹林不欲來,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內變將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班、彝固勸之,欽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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