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 第二章 魏紀二

起昭陽單閼,盡強圖協洽,凡五年。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四年(癸卯,公元二二三年)

春,正月,曹真使張合擊破吳兵,遂奪據江陵中洲。

二月,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騎數萬向濡須,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朱桓分兵赴之。既行,仁以大軍徑進。桓聞之,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隍之守,又謂士卒勇怯齊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君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蔣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自將萬人留橐皋,為泰等後援。桓遣別將擊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燒營退。桓遂斬常雕,生虜王雙,臨陳殺溺死者千餘人。

初,呂蒙病篤,吳王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朱然者,九真太守朱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養以為子,時為昭武將軍。蒙卒,吳王假然節,鎮江陵。及曹真等圍江陵,破孫盛,吳王遣諸葛瑾等將兵往解圍,夏侯尚擊卻之。江陵中外斷絕,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魏兩屯。魏兵圍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穀食且盡,懼不濟,謀為內應,然覺而殺之。時江水淺狹,夏侯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戚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奈何乘危,不以為懼!惟陛下察之。」帝即詔尚等促出,吳人兩頭並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僅而獲濟。吳將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燒浮橋,會尚退而止。後旬日,江水大漲,帝謂董昭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會天大疫,帝悉召諸軍還。

三月,丙申,車駕還洛陽。初,帝問賈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山阻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據險守要,泛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帝不納,軍竟無功。

丁未,陳忠侯曹仁卒。

初,黃元為諸葛亮所不善,聞漢主疾病,懼有後患,故舉郡反,燒臨邛城。時亮東行省疾,成都單虛,元益無所憚。益州治中從事楊洪,啟太子遣將軍陳曶、鄭綽討元。眾議以為元若不能圍成都,當由越巂據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無他恩信,何能辦此!不過乘水東下,冀主上平安,面縛歸死;如其有異,奔吳求活耳。但敕曶、綽於南安峽口邀遮,即便得矣。」元軍敗,果順江東下,曶、綽生獲,斬之。漢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令李嚴為副。漢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漢主又為詔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謚曰昭烈。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為中都護,留鎮永安。

五月,太子禪即位,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亮乃約官職,修法制,發教與群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敝趫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於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於國,則亮可以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事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資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偉度者,亮主簿義陽胡濟也。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直入,諫曰:「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為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雲『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及顒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壽肅侯賈詡卒。

大水。

吳賀齊襲蘄春,虜太守晉宗以歸。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於吳,又執太守成都張裔以與吳,吳以闓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大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穀,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後用之。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鍾繇為太尉,治書執法高柔代為廷尉。是時三公無事,又希與朝政,柔上疏曰:「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樑,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於槐、棘之下。自今之後,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咨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補起天聽,光益大化。」帝嘉納焉。

辛未,帝校獵於滎陽,遂東巡。九月,甲辰,如許昌。

漢尚書義陽鄧芝言於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為誰?」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將修好於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與魏絕,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但為蜀也。」吳王見之,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逼,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唇齒,進可併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大王之有也。」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是歲,漢主立妃張氏為皇后。

世祖文皇帝下黃初五年(甲辰,公元二二四年)

春,三月,帝自許昌還洛陽。

初平以來,學道廢墜。夏,四月,初立太學;置博士,依漢制設《五經》課試之法。

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溫聘於漢,自是吳、蜀信使不絕。時事所宜,吳主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又刻印置遜所,王每與漢主及諸葛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漢復遣鄧芝聘於吳,吳主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並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邪!」

秋,七月,帝東巡,如許昌。帝欲大興軍伐吳,侍中辛毘諫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養民屯田,十年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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