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 第一章 魏紀一

起上章困敦,盡玄黓攝提格,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黃初元年(庚子,公元二二零年)

春,正月,武王至洛陽;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陳,意思安閑,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勛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豪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群雄,幾平海內。是時太子在鄴,軍中騷動。群僚欲秘不發喪,諫議大夫賈逵以為事不可秘,乃發喪。或言宜諸城守,悉用譙、沛人。魏郡太守廣陵徐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人懷效節,何必專任譙、沛以沮宿衛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擊鼓相引去,眾人以為宜禁止之,不從者討之。賈逵曰:「不可。」為作長檄,令所在給其稟食。鄢陵侯彰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凶問至鄴,太子號哭不已。中庶子司馬孚諫曰:「君王晏駕,天下恃殿下為命。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奈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時群臣初聞王薨,相聚哭,無復行列。孚厲聲於朝曰:「今君王違世,天下震動,當早拜嗣君,以鎮萬國,而但哭邪!」乃罷群臣,備禁衛,治喪事。孚,懿之弟也。群臣以為太子即位,當須詔命。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彼此生變,則社稷危也。」即具官備禮,一日皆辦。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漢帝尋遣御史大夫華歆奉策詔,授太子丞相印、綬,魏王璽、綬,領冀州牧。於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改元延康。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太中大夫賈詡為太尉,御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御史大夫。

丁卯,葬武王於高陵。

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國。臨菑臨國謁者灌均,希指奏:「臨菑侯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王貶植為安鄉侯,誅右刺奸掾沛國丁儀及弟黃門侍郎廙並其男口,皆植之黨也。

魚豢論曰:諺言:「貧不學儉,卑不學恭。」非人性分殊也,勢使然耳。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於疇昔,此賢之心,何緣有窺望乎!彰之挾恨,尚無所至;至於植者,豈能興難!乃令楊修以倚注遇害,丁儀以希意族滅,哀夫!

初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藏之石室。時當選侍中、常侍,王左右舊人諷主者,便欲就用,不調餘人。司馬孚曰:「今嗣王新立,當進用海內英賢,如何欲因際會,自相薦舉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貴也。」遂他選。

尚書陳群,以天朝選用不盡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選,擇州郡之賢有識鑒者為之,區別人物,第其高下。

夏,五月,戊寅,漢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

王以安定太守鄒岐為涼州刺史,西平麹演結旁郡作亂以拒岐。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皆自稱太守以應演。武威三種胡復叛。武威太守毋丘興告急於金城太守、護羌校尉扶風蘇則,則將救之,郡人皆以為賊勢方盛,宜須大軍。時將軍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詔不得西度。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既獲益眾之實,且有倍氣之勢,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彌久,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就合,勢難卒離。雖有詔命,違而合權,專之可也。」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毋丘興擊張進於張掖。麹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實欲為變,則誘而斬之,出以徇軍,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黃華懼,乞降,河西平。初,敦煌太守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張恭行長史事;恭遣其子就詣朝廷請太守。會黃華、張進叛,欲與敦煌並勢,執就,劫以白刃。就終不回,私與恭疏曰:「大人率厲敦煌,忠義顯然,豈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令大軍垂至,但當促兵以掎之耳。願不以下流之愛,使就有恨於黃壤也。」恭即引兵攻酒泉,別遣鐵騎二百及官屬,緣酒泉北塞,東迎太守尹奉。黃華欲救張進,而西顧恭兵,恐擊其後,故不得往而降。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詔賜恭爵關內侯。

六月,康午,王引軍南巡。

秋,七月,孫權遣使奉獻。

蜀將軍孟達屯上庸,與副軍中郎將劉封不協;封侵陵之,達率部曲四千餘家來降。達有容止才觀,王甚器愛之,引與同輦,以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以達領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行軍長史劉曄曰:「達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術,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孫、劉接連,若有變態,為國生患。」王不聽。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劉封。上庸太守申耽叛封來降,封破,走還成都。初,封本羅侯寇氏之子,漢中王初至荊州,以未有繼嗣,養之為子。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制御,勸漢中王因此際除之;遂賜封死。

武都氐王楊仆率種人內附。

甲午,王次於譙,大饗六軍及譙父老於邑東,設伎樂百戲,吏民上壽,日夕而罷。

孫盛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故雖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猶未有廢衰斬於旬朔之間,釋麻杖於反哭之日者也。逮於漢文,變易古制,人道之紀,一旦而廢,固已道薄於當年,風頹於百代矣。魏王既追漢制,替其大禮,處莫重之哀而設饗宴之樂,居貽厥之始而墮王化之基,及至受禪,顯納二女,是以知王齡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王以丞相祭酒賈逵為豫州刺史。是時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攝郡。逵曰:「州本以六條詔書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復何取正乎!」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外修軍旅,內治民事,興陂田,通運渠,吏民稱之。王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逵爵關內侯。

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表言:「魏當代漢,見於圖緯,其事眾甚。」群臣因上表勸王順天人之望,王不許。冬,十月,乙卯,漢帝告祠高廟,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詔冊,禪位於魏。王三上書辭讓,乃為壇於繁陽,辛未,升壇受璽綬,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瀆,改元,大赦。十一月,癸酉,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用天子禮樂;封公四子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廟號太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毘曰:「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時群臣並頌魏德,多抑損前朝;散騎常侍衛臻獨明禪授之義,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書陳群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制,當永為後式。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仍著定製,藏之台閣。

十二月,初營洛陽宮。戊午,帝如洛陽。

帝謂侍中蘇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敦煌,獻徑寸大珠,可復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幕,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嘿然。

帝召東中郎將蔣濟為散騎常侍。時有詔賜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至,帝問以所聞見,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濟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帝即遣追取前詔。

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萬戶實河南,時天旱,蝗,民飢,群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侍中辛毘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毘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毘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議也。」毘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能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毘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毘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爭。」帝乃徙其半。帝嘗出射雉,顧群臣曰:「射雉樂哉!」毘對曰:「於陛下甚樂,於群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世祖文皇帝上黃初二年(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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