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 第五十七章 漢紀五十七

起柔兆閹茂,盡著雍困敦,凡三年。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二零六年)

春,正月,有星孛於北斗。

曹操自將擊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別駕從事崔琰傅之。操圍壺關,三月,壺關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單于不受。干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并州悉平。曹操使陳郡梁習以別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荒亂之餘,胡、狄雄張,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眾,各為寇害。習到官,誘喻招納,皆禮如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次發諸丁強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令諸將分清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致討,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顙,服事供職,同於偏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如習者。習乃貢達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內常林、楊俊、王象、荀緯及太原王凌之徒,操悉以為縣長,後皆顯名於世。初,山陽仲長統遊學至并州,過高幹,干善遇之,訪以世事。統謂干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干雅自多,不悅統言,統遂去之。乾死,荀彧舉統為尚書郎。著論曰《昌言》,其言治亂,略曰:「豪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無天下之分,故戰爭者競起焉。角智者皆窮,角力者皆負,形不堪復伉,勢不足復校,乃始羈首系頸,就我之銜紲耳。及繼體之時,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下愚之才居之,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數千無所復角其聖,賁、育百萬無所復奮其勇矣。彼後嗣之愚主,見天下莫敢與之違,自謂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騁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惡,荒廢庶政,棄忘人物。信任親愛者,盡佞諂容說之人也;寵貴隆豐者,盡后妃姬妾之家也。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並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儘是我飲血之冠讎也。至於運徙勢去,猶不覺悟者,豈非富貴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失代,治亂從此周復,天道常然之大數也。」

秋,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雍州刺史邯鄲商;州兵討誅之。猛,奐之子也。

八月,曹操東討海賊管承,至淳于,遣將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

昌豨復叛,操遣于禁討斬之。

是歲,立故琅邪王容子熙為琅邪王。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八國皆除。

烏桓乘天下亂,略有漢民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烏桓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寇,欲助尚復故地。曹操將擊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通運。

孫權擊山賊麻、保二屯,平之。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二零七年)

春,二月,曹操自淳于還鄴。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因表萬歲亭侯荀彧功狀;三月,增封彧千戶。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於十數,乃止。

曹操將擊烏桓,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郭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桓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凱覦之計,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操從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輜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紹數遣使召田疇於無終,又即綬將軍印,使安輯所統,疇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間邢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內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里。疇曰:「邢顒,天民之先覺者也。」操以顒為冀州從事。疇忿烏桓多殺其本郡冠蓋,意欲討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隨使者到軍,拜為蓚令,隨軍次無終。

時方夏水雨,而濱海洿下,濘滯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操患之,以問田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於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可不戰而禽也。」操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於水側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復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

操令疇將其眾為鄉導,上徐無山,塹山堙谷,五百餘里,經白檀,歷平岡,步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操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操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操登高,望虜陣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仆丸與尚、熙奔遼東太守公孫康,其眾尚有教千騎。或勸操遂擊之,操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還。公孫康欲取尚、熙以為功,乃先置精勇於廄中,然後請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斬尚、熙,並速仆丸首送之。諸將或問操:「公還而康斬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則并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操梟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牽招獨設祭悲哭,操義之,舉為茂才。時天寒且旱,二百里無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方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冬,十月,辛卯,有星孛於鶉尾。

乙巳,黃巾殺濟南王贇。

十一月,曹操至易水,烏桓單于代郡普富盧、上郡那樓皆來賀。師還,論功行賞,以五百戶封田疇為亭侯。疇曰:「吾始為劉公報仇,率眾遁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志也。」固讓不受。操知其至心,許而不奪。

操之北伐也,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及聞操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是歲,孫權西擊黃祖,虜其人民而還。

權母吳氏疾篤,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而卒。

初,琅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潁川徐庶與崔州平謂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劉備在荊州,訪士於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見備於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卧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備由是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並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撫和戎、越,結好孫權,內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備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司馬徽,清雅有知人之鑒。同縣龐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諸葛亮每至德公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公從子統,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惟德公與徽重之。德公常謂孔明為卧龍,士元為鳳雛,德操為水鑒;故德操與劉備語而稱之。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二零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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