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 第四十八章 漢紀四十八

起強圉協洽,盡重光大淵獻,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公元一六七年)

春,正月,東羌先零圍礻殳祤,掠雲陽,當煎諸種復反。段熲擊之於鸞鳥,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余王夫台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孫域擊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輔,攻沒兩營,殺千餘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陳蕃既免,朝臣震慄,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說城門校尉竇武、尚書魏郡霍諝等,使訟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黃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錄,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今台閣近臣,尚書朱寓、荀緄、劉佑、魏朗、劉矩、尹勛等,皆國之貞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媯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內外之職,群才並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典州郡,內干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毀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徵可消,天應可待。間者有嘉禾、芝草、黃龍之見。夫瑞生必於嘉士,福至實由善人,在德為瑞,無德為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霍諝亦為表請。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於階下,甫以次辨詰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唇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裡,書名三府,禁錮終身。范滂往候霍諝而不謝。或讓之,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南歸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千兩,鄉人殷陶、黃穆侍衛於旁,應對賓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遁還鄉里。

初,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百數,唯平原相史弼獨無所上。詔書前後迫切州郡,髡笞掾史,從事坐傳舍責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平原何治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所脫者甚眾。竇武所薦:朱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楊喬,會稽人;邊韶,陳留人。喬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帝愛其才貌,欲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黃龍見。初,郡人慾就池浴,見池水濁,因戲相恐,「此中有黃龍,」語遂行民間,太守欲以為美。故上之。郡吏傅堅諫曰:「此走卒戲語耳。」太守不聽。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輔,張奐遣司馬尹端、董卓拒擊,大破之,斬其酋豪,首虜萬餘人,三州清定。奐論功當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賜錢二十萬,除家一人為郎。奐辭不受,請徙屬弘農。舊制,邊人不得內徙,詔以奐有功,特許之。拜董卓為郎中。卓,隴西人,性粗猛有謀,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復癭陶王悝為勃海王。

丁丑,帝崩於德陽前殿。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初,竇後既立,御見甚稀,唯采女田聖等有寵。後素忌忍,帝梓宮尚在前殿,遂殺田聖。城門校尉竇武議立嗣,召侍御史河間劉鰷,問以國中宗室之賢者,鯈稱解瀆亭侯宏。宏者,河間孝王之曾孫也,祖淑,父萇,世封解瀆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祿大夫,與中常侍曹節並持節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奉迎宏,時年十二。

孝桓皇帝下建寧元年(戊申,公元一六八年)

春,正月,壬午,以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前太尉陳蕃為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時新遭大喪,國嗣未立,諸尚書畏懼,多託病不朝。陳蕃移書責之曰:「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於義安乎!」諸尚書惶怖,皆起視事。

己亥,解瀆亭侯至夏門亭,使竇武持節,以王青蓋車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於宣陵,廟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護羌校尉段熲既定西羌,而東羌先零等種猶未服,度遼將軍皇甫規、中郎將張奐招之連年,既降又叛。桓帝詔問熲曰:「先零東羌造惡反逆,而皇甫規、張奐各擁強眾,不時輯定,欲令熲移兵東討,未識其宜,可參思術略。」熲上言曰:「臣伏見先零東羌雖數叛逆,而降於皇甫規者,已二萬許落;善惡既分,余寇無幾。今張奐躊躇久不進者,當慮外離內合,兵往必驚。且自冬踐春,屯結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勢,欲更招降,坐制強敵耳。臣以為狼子野心,難以恩納,勢窮雖服,兵去復動;唯當長矛挾脅,白刃加頸耳!計東種所餘三萬餘落,近居塞內,路無險所,非有燕、齊、秦、趙從橫之勢,而久亂並、涼,累侵三輔,西河、上郡,已各內徙,安定、北地,復至單危。自雲中、五原,西至漢陽二千餘里,匈奴、諸羌,並擅其地,是為癰疽伏疾,留滯脅下,如不加誅,轉就滋大。若以騎五千、步萬人、車三千兩,三冬二夏,足以破定,無慮用費為錢五十四億,如此,則可令群羌破盡,匈奴長服,內徙郡縣,得反本土。伏計永初中,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億;永和之末,復經七年,用八十餘億。費耗若此,猶不誅盡,餘孽復起,於茲作害。今不暫疲民,則永寧無期。臣庶竭駑劣,伏待節度。」帝許之,悉聽如所上,熲於是將兵萬餘人,齎十五日糧,從彭陽直指高平,與先零諸種戰於逢義山。虜兵盛,熲眾皆恐。熲乃令軍中長鏃利刃,長矛三重,挾以強弩,列輕騎為左右翼,謂將士曰:「今去家數千里,進則事成,走必盡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眾皆應聲騰赴,馳騎於傍,突而擊之,虜眾大潰,斬首八千餘級。太后賜詔書褒美曰:「須東羌盡定,當並錄功勤;今且賜熲錢二十萬,以家一人為郎中。」敕中藏府調金錢、彩物增助軍費,拜熲破羌將軍。

閏月,甲午,追尊皇祖為孝元皇,夫人夏氏為孝元後,考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為慎園貴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以長樂衛尉王暢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劉矩為太尉。

六月,京師大水。

癸巳,錄定策功,封竇武為聞喜侯,武子機為渭陽侯,兄子紹為鄠侯,靖為西鄉侯,中常侍曹節為長安鄉侯,侯者凡十一人。涿郡盧植上書說武曰:「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論者以為吾子之功,於斯為重。今同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豈可橫叨天功,以為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鐘,性剛毅,有大節。少事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眄,融以是敬之。太后以陳蕃舊德,特封高陽鄉侯。蕃上疏讓曰:「臣聞割地之封,功德是為。臣雖無素潔之行,竊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讓,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災流下民,於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許。蕃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

段熲將輕兵追羌,出橋門,晨夜兼行,與戰於奢延澤、落川、令鮮水上,連破之;又戰於靈武谷,羌遂大敗。秋,七月,熲至涇陽,余寇四千落,悉散入漢陽山谷間。護匈奴中郎將張奐上言:「東羌雖破,余種難盡,段熲性輕果,慮負敗難常,宜且以恩降,可無後悔。」詔書下熲,熲復上言:「臣本知東羌雖眾,而軟弱易制,所以比陳愚慮,思為永寧之算,而中郎將張奐說虜強難破,宜用招降。聖朝明監,信納瞽言,故臣謀得行,奐計不用。事勢相反,遂懷猜恨,信叛羌之訴,飾潤辭意,雲臣兵『累見折衄,又言『羌一氣所生,不可誅盡,山谷廣大,不可空靜,血流污野,傷和致災。』臣伏念周、秦之際,戎狄為害,中興以來,羌寇最盛,誅之不盡,雖降復叛。今先零雜種,累以反覆,攻沒縣邑,剽略人物,發冢露屍,禍及生死,上天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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