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 第三十一章 漢紀三十一

起昭陽協洽,盡閼逢涒灘,凡二年。

淮陽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二三年)

春,正月,甲子朔,漢兵與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賜,斬之,殺士卒二萬餘人。王莽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宛,劉演與戰於淯陽下,大破之,遂圍宛。先是,青、徐賊眾雖數十萬人,訖無文書、號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

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以兵多而無所統一,欲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桀及王常等皆欲立劉演;而新市、平林將帥樂放縱,憚演威明,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後召演示其議。演曰:「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眾數十萬,聞南陽立宗室,恐赤眉復有所立,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損權,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為天下準的,使後人得承吾敝,非計之善者也。不如且稱王以號令,王勢亦足以斬諸將。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往從之,必不奪吾爵位。若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後舉尊號,亦未晚也。」諸將多曰:「善!」張卬拔劍擊地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眾皆從之。二月,辛巳朔,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演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余皆九卿將軍。由是豪桀失望,多不服。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鬚髮,立杜陵史諶女為皇后;置後宮,位號視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詔:「王匡、哀章等討青、徐盜賊,嚴尤、陳茂等討前隊醜虜,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復迷惑不解散,將遣大司空、隆新公將百萬之師劋絕之矣。」

三月,王鳳與太常偏將軍劉秀等徇昆陽、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聞嚴尤、陳茂敗,乃遣司空王邑馳傳,與司徒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征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備軍吏,以長人巨母霸為壘尉,又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邑至洛陽,州郡各選精兵,牧守自將,定會者四十二萬人,號百萬;余在道者,旌旗、輜重,千里不絕。夏,五月,尋、邑南出潁川,與嚴尤、陳茂合。

諸將見尋、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陽,惶怖,憂念妻孥,欲散歸諸城。劉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強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勢無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陽即拔,一日之間,諸部亦滅矣。今不同心膽,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邪!」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秀笑而起。會候騎還,言:「大兵且至城北,軍陳數百里,不見其後。」諸將素輕秀,及迫急,乃相謂曰:「更請劉將軍計之。」秀復為圖畫成敗,諸將皆曰:「諾。」時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鳳與廷尉大將軍王常守昆陽,夜與五威將軍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於外收兵。時莽兵到城下者且十萬,秀等幾不得出。尋、邑縱兵圍昆陽,嚴尤說邑曰:「昆陽城小而堅,今假號者在宛,亟進大兵,彼必奔走。宛敗,昆陽自服。」邑曰:「吾昔圍翟義,坐不生得以見責讓。今將百萬之眾,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當先屠此城,蹀血而進,前歌后舞,顧不快邪!」遂圍之數十重,列營百數,鉦鼓之聲聞數十里,或為地道、沖輣撞城;積弩亂髮,矢下如雨,城中負戶而汲。王鳳等乞降,不許。尋、邑自以為功在漏刻,不以軍事為憂。嚴尤曰:「《兵法》:『圍城為之闕』,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聽。

棘陽守長岑彭與前隊貳嚴說共守宛城,漢兵攻之數月,城中人相食,乃舉城降。更始入都之。諸將欲殺彭,劉演曰:「彭,郡之大吏,執心堅守,是其節也。今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為歸德侯。

劉秀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諸將貪惜財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敵,珍寶萬倍,大功可成;如為所敗,首領無餘,何財物之有!」乃悉發之。六月,己卯朔,秀與諸營俱進,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去大軍四五里而陳;尋、邑亦遣兵數千合成,秀奔之,斬首數十級。諸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且復居前,請助將軍!」秀復進,尋、邑兵卻,諸部共乘之,斬首數百千級。連勝,遂前,諸將膽氣益壯,無不一當百,秀乃與敢死者三千人從城西水上沖其中堅。尋、邑易之,自將萬餘人行陳,敕諸營皆按部毋得動,獨迎與漢兵戰,不利,大軍不敢擅相救。尋、邑陳亂,漢兵乘銳崩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勢,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走者相騰踐,伏屍百餘里。會大雷、風、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戰,士卒赴水溺死者以萬數,水為不流。王邑、嚴尤、陳茂輕騎乘死人度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不可勝算,舉之連月不盡,或燔燒其餘。士卒奔走,各還其郡,王邑獨與所將長安勇敢數千人還洛陽,關中聞之震恐。於是海內豪桀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莽聞漢兵言莽鴆殺孝平皇帝,乃會公卿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群臣。

劉秀復徇潁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車鄉。潁川郡掾馮異監五縣,為漢兵所獲。異曰:「異有老母在父城,願歸,據五城以效功報德!」秀許之。異歸,謂父城長苗萌曰:「諸將多暴橫,獨劉將軍所到不虜略,觀其言語舉止,非庸人也。」遂與萌率五縣以降。

新市、平林諸將以劉演兄弟威名益盛,陰勸更始除之。秀謂演曰:「事欲不善。」演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會諸將,取演寶劍視之。繡衣御史申徒建隨獻玉玦,更始不敢發。演舅樊宏謂演曰:「建得無有范增之意乎?」演不應。李軼初與演兄弟善,後更諂事新貴。秀戒演曰:「此人不可複信。」演不從。演部將劉稷,勇冠三軍,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邪!」更始以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拜。更始乃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先收稷,將誅之,演固爭。李軼、朱鮪因勸更始並執演,即日殺之。以族兄光祿勛賜為大司徒。秀聞之,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吊秀,秀不與交私語,惟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又不敢為演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慚,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

道士西門君惠謂王莽衛將軍王涉曰:「讖文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遂與國師公劉秀、大司馬董忠、司中大贅孫亻及謀以所部兵劫莽降漢,以全宗族。秋,七月,亻及以其謀告莽,莽召忠詰責,因格殺之,使虎賁以斬馬劍剉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藥、白刃、叢棘並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殺。莽以其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莽以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復遠念郡國,乃召王邑還,為大司馬,以大長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莽憂懣不能食,但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馮幾寐,不復就枕矣。

成紀隗崔、隗義、上邽楊廣、冀人周宗同起兵以應漢,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鎮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囂,素有名,好經書,崔等共推為上將軍。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囂遣使聘平陵方望,以為軍師。望說囂立高廟於邑東。己巳,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執事,殺馬同盟,以興輔劉宗;移檄郡國,數莽罪惡。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諸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公孫述為清水長,有能名;遷導江卒正,治臨邛。漢兵起,南陽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以應漢,殺王莽庸部牧宋遵,眾合數萬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虜掠暴橫。述召群中豪桀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系獲,此寇賊,非義兵也。」乃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選精兵西擊成等,殺之,並其眾。

前鍾武侯劉望起兵汝南,嚴尤、陳茂往歸之;八月,望即帝位,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

王莽使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更始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關,三輔震動。析人鄧曄、於匡起兵南鄉以應漢,攻武關都尉朱萌,萌降;進攻右隊大夫宋綱,殺之;西拔湖。莽愈憂,不知所出。崔發言:「古者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氣盡,伏而叩頭。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飧粥;甚悲哀者,除以為郎,郎至五千餘人。莽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將北軍精兵數萬人以東,內其妻子宮中以為質。時省中黃金尚六十餘萬斤,它財物稱是,莽愈愛之,賜九虎士人四千錢;眾重怨,無斗意。九虎至華陰回谿,距隘自守。於匡、鄧曄擊之,六虎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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