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 第五章 周紀五

起屠維赤奮若,盡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二七二年)

楚以左徒黃歇侍太子完為質於秦。

秦置南陽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下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二七一年)

趙藺相如伐齊,至平邑。

趙田部吏趙奢收租稅,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之。趙奢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王使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

赧王下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二七零年)

秦伐趙,圍閼與。

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之曰:「可救否?」皆曰:「道遠險狹,難救。」問趙奢,趙奢對曰:「道遠險狹,譬猶兩鼠斗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去邯鄲三十里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秦師軍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盡振。趙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已遣間,卷甲而趨,二日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師聞之,悉甲而往。趙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進之。許歷曰:「秦人不意趙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陳以待之;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教!」許歷請刑,趙奢曰:「胥,後令邯鄲。」許歷復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師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秦師,秦師大敗,解閼與而還。趙王封奢為馬服君,與廉、藺同位;以許歷為國尉。

穰侯言客卿灶於秦王,使伐齊,取剛、壽以廣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從中大夫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為雎以國陰事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范雎,折脅,摺齒。雎佯死,卷以貴,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後,令無妄言者。范雎謂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謝。」守者乃請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張祿。秦謁者王稽使於魏,范雎夜見王稽。稽潛載與俱歸,薦之於王,王見之於離宮。雎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對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補於秦而死,此臣之所大願也。獨恐臣死之後,天下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見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國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而博蹇兔也。而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于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聽者,范雎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王之府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敝,起兵而伐齊,大破之,齊幾於亡,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王曰:「善。」乃以范雎為客卿,與謀兵事。

赧王下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二六九年)

秦中更胡傷攻趙閼與,不拔。

赧王下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二六八年)

秦王用范雎之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

赧王下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二六七年)

秦悼太子質於魏而卒。

赧王下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六年)

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親,用事,因承間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嘗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臣又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於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妒賢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范雎為丞相,封為應侯。

魏王使須賈聘於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見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遂為須賈御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怪其久不出,問於門下,門下曰:「無范叔。鄉者吾相張君也。」須賈知見欺,乃膝行入謝罪。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請諸侯賓客;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馬食之,使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

趙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為相。

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薦白起為將,南取鄢、郢,東屬地於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穰侯之功也。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亦未至盡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遂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國君為太子。

秦伐趙,取三城。趙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於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太后不可。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左師公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后曰:「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師乃出,秦師退。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以伐燕,取中陽;又伐韓,取注人。

齊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國事皆決於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

秦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田單為趙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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