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薩滿巫師

李?斯科爾斯比在葉尼塞河口的港口登陸,他發現那兒一片混亂。漁夫們努力要把捕到的那點兒可憐巴巴的、不知名的魚賣給罐頭加工廠;船主們對當局因為要治理洪水而增加港口收費怒氣沖沖;因為森林的冰雪迅速融化,動物行為異常;獵人和收集毛皮的捕獸者沒法工作,他們都在小鎮上閑逛。

可以肯定的是,現在他要沿河進入內陸很困難,因為平時這條路只是一條幹乾淨凈的凍土路,現在連永久凍土帶都開始解凍了,路上一片泥濘。

於是李收起了他的氣球和裝備,用所剩無幾的金子租了一隻有汽油發動機的船,他還買了幾桶油和一些儲備,然後他就向漲水的上游出發了。

起先他進展緩慢,這不僅是由於水流的變化,還由於水中漂浮著各種各樣的殘骸碎片:樹榦、灌木樹枝、淹死的動物,有一次還出現了一具腫脹的人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駕駛,讓那台小發動機開足馬力前進。

他駛向格魯曼的部落所在的村落,他只能憑藉著幾年前飛越這個國家上空時的記憶判斷著,但那段記憶很清晰,即使有些地方的河岸已經消失在褐色渾濁的洪水中,他還是沒費什麼事就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正確的航道。氣溫影響了昆蟲,有一團小蚊子使得景物的輪廓一片模糊。李在臉和手上塗了曼陀羅藥膏,又連著抽了幾支氣味辛辣的雪茄煙,這才稍好了一些。

赫斯特沉默寡言地坐在船頭,眯縫著眼睛,長耳朵耷拉在瘦得皮包骨的後背上。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沉默,只在必要的時候才開口說話。

第三天的早晨,李駕著小船駛進一條小的支流,那條小溪從一片綿延的小山裡流出,山上本來應該覆蓋著皚皚白雪,現在卻露出了一塊塊棕褐色的土地。小溪兩旁很快就出現了矮松和雲杉,又過了幾英里,他們看見了一塊又大又圓的石頭,有房子那麼高,李把船停泊在岸邊,繫上了纜繩。

「這裡原來有個碼頭,」他對赫斯特說,「還記得在新地島跟我們提起過它的海豹獵人嗎?現在它肯定在水下六英尺的地方。」

「我真希望他們聰明些,把村子建得更高一點。」她說著跳上了岸。

不到半個小時,他已經把背包放在了村裡酋長的木屋旁。他轉過身,向圍攏過來的人群致意。他用的是北方通用的表示友誼的手勢,並把來複槍放在腳邊。

一名年老的西伯利亞韃靼人,眼睛深陷在周圍的皺紋中,幾乎看不見了,他把弓放在那支槍旁邊。他的狼獾精靈向赫斯特抽了抽鼻子,作為回應,赫斯特向她晃了晃耳朵。然後酋長開口說話了。

李回答了,他們輪流用了六七種語言,最後才找到一種他們可以交談的語言。

「我向您和您的部落致敬,」李說,「我有一些煙草種子,可能不是很值錢,但我很榮幸把它贈送給您。」

酋長滿意地點點頭,他的一個妻子接過李從背包里取出的一個包裹。

「我來找一個叫格魯曼的人,」李說,「我聽說你們的部落接納了他,他成了你們的族人。他也許有其他名字,但他是歐洲人。」

「哦,」酋長說,「我們一直在等你。」

其餘的村民站在村落中泥濘的地上,聚集在籠罩著霧氣的稀薄陽光中,他們聽不懂,但他們看出了酋長的愉悅。愉悅,欣慰,李感覺到了赫斯特的思想。

酋長頻頻點頭。

「我們一直在等你,」他又說了一遍,「你來是要把格魯曼博士帶往另一個世界。」

李揚起了眉毛,但他還是溫和地說,「正如您說的,先生。他在這兒嗎?」

「跟我來。」酋長說。

其他村民尊敬地讓開了,赫斯特得在臟乎乎的泥路上小跑,李能理解她的嫌惡情緒,就把她托在自己的臂彎里,把包背在肩上,跟隨著酋長,沿著森林小路來到一座小屋前。小屋座落在一片落葉松圍著的空曠地上,距離村子有十支箭的射程那麼遠。

酋長在這座木頭骨架、覆蓋著動物皮毛的小屋外停了下來。這地方裝飾著野豬獠牙,麋鹿和馴鹿的角,但那不僅僅是打獵的紀念品,因為它們和乾花以及細心編好的松枝掛在一起,像是為了某種儀式。

「你得畢恭畢敬地跟他說話,」酋長小聲說,「他是個薩滿巫師,他的心臟有病。」

李突然感到後背打了個冷戰,赫斯特在他的臂彎里也變得僵直了,他們發現自己一直被注視著。在乾花和松枝的後面,有一隻明亮的黃眼睛在向外看,那是一個精靈,正當李看她時,她轉過頭,用她那有力的喙敏捷地咬住一根松樹枝,拽到面前當作帘子。

酋長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喊他,用的是那位上年紀的海豹獵人告訴他的名字:約帕里。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披著動物毛皮的人,面容憔悴,目光熾熱,黑髮中摻雜著灰白的髮絲,下巴倔強地翹著,他的精靈,一隻魚鷹,站在他的手腕上,瞪著雙眼。

酋長鞠了三次躬,然後退下了,把李一個人留給他要找的那個薩滿巫師。

「格魯曼博士,」他說,「我叫李?斯科爾斯比。我從得克薩斯來,是個專業熱氣球飛行員。如果您讓我坐下來慢慢說,我會告訴您是什麼讓我來到這兒。

我沒弄錯吧?您是柏林學院的斯坦尼斯勞斯?格魯曼博士嗎?」

「是的,」薩滿巫師說,「你說你從得克薩斯來,那風把你從家鄉吹到這兒來,可真是夠遠的,斯科爾斯比先生。」

「哦,現在這個世界裡的風很奇怪,先生。」

「的確如此。我想陽光很暖和,你在我的小屋裡會發現一張板凳,如果你能幫我搬出來,我們可以坐在這宜人的陽光下聊一聊。我還有些咖啡,如果你願意跟我分享的話。」

「這再好不過了,先生。」李說。他搬出那張板凳,格魯曼到火爐那兒,把滾燙的飲料倒進兩個馬口鐵杯子。在李聽來,他不是德國口音,而是英國口音,是英格蘭口音。天文台主任說對了。

他們坐了下來,赫斯特眯著眼睛,無動於衷地坐在李的身邊,那隻龐大的魚鷹精靈則盯著那輪太陽。李開始說話了,他先從在特羅爾桑德和吉卜賽人的首領約翰?法阿的會面說起,他講他們是如何接收披甲熊埃歐雷克?伯爾尼松,又旅行來到伯爾凡加,救了萊拉和其他孩子,然後他又講了他和萊拉,還有塞拉芬娜。

佩卡拉乘坐熱氣球一同飛往斯瓦爾巴特群島的途中,他從她們倆那裡得知的事情。

「你看,格魯曼博士,在我看來,根據那個小女孩描述的,阿斯里爾勛爵只是把冰凍著的頭顱向院士們揮舞了一下,就把他們嚇壞了,所以他們沒敢靠近看。

那就讓我疑心你還活著。很明顯,先生,您在這方面有專門的知識。我在北冰洋沿岸一路上都聽說了有關你的事情,關於你在頭上鑽了孔,關於你的研究工作不僅限於挖掘海床和眺望北極光,關於在十或十二年前你是如何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這一切都非常有趣。但吸引我來到這兒的,格魯曼博士,並不僅僅是好奇心。我關心那個孩子。我認為她非常重要,女巫也這麼認為。如果你了解關於她的任何事情,了解任何正在發生的事情,請您告訴我。我說過,有些事情使我確信您可以做到這一點,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

「但除非我聽錯了,先生,我聽村裡的酋長說,我是來把你帶往另一個世界的。是我聽錯了,還是這正是他所說的?還有一個問題要問您,先生,他稱呼您的是什麼名字?那是一種部落名字,還是某種魔法師的頭銜?」

格魯曼淡淡一笑,說道:「他叫的是我自己原來的名字,約翰?佩里。是的,你是來帶我去另一個世界的。至於是什麼使你來到這兒,我想你會發現就是它。」

他伸開手掌,掌中躺著一樣東西,李看得見,卻不能理解。他見到的是一枚鑲著綠寶石的銀戒指,納瓦霍人[ 納瓦霍人(Navajo),美國最大的印第安部落] 的設計風格,他清楚地發現那正是他母親的戒指。他熟悉它的重量和寶石的光滑感,還有銀匠特意包住寶石切割面的工藝。他知道被切割的那一角是如何變光滑的,因為在若干年前,幼小的他在祖國家鄉的土地上,曾無數次用手指撫摸過那裡。

他站了起來,赫斯特顫抖著站直身體,豎起了耳朵。李沒注意到那隻魚鷹移到了他和格魯曼之問,保護著她的主人。但李並不是要進行攻擊,他心亂如麻,他覺得他又變成了孩子,他用緊張顫抖的聲音問道:「你是從哪兒得到它的?」

「拿去吧,」格魯曼,或是佩里說,「它的任務完成了。它把你召喚了到這兒,現在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但怎麼——」李從格魯曼手掌中拿起那枚鍾愛的戒指,說道,「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有——你是——你是怎麼拿到它的?我已經有四十年沒見過它了。」

「我是薩滿巫師。我會做許多你不明白的事。坐下,斯科爾斯比先生,冷靜些,我會把你應該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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