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患難失同懷 幸脫波臣聯美眷 恩情深異類 送來靈藥餉奇嬰

眾人見那兩個大漢乃是一男一女,都穿著一樣的裝束,各披老一蓬短髮,上身一件獸良制的短裝,背心也似,兩膀全落在外,下面一條皮裙,短只齊膝,另外加上細藤野麻織成的長布,斜繞肩脅之間,肩插長弓長箭和兩三支梭鏢,腰間掛著一條寸許粗的長索,也是麻制。這一立起,越發顯得身材高大,比最長的野人也要高出兩頭。看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全部生得濃眉大眼,闊口隆鼻,體格粗壯,皮膚略帶紅色,手腳更是粗大,露出在外的腿臂筋肉,均和蛇盤一樣隆起,一望而知力大非常,人雖生得威猛,五官卻頗端正,不帶兇橫之相,對眾野人雖未露出敵意,卻似微現輕視。先立在象的頭頸上,朝著眾人看了幾眼,忽指路清問道:「你是漢人嗎?怎會和野人一起?是否入山采荒被他們擄去?這兩個漢家女子是你何人?有丈夫沒有?要說實話,不必膽怯。有我兄妹在此,他們決不敢於加害。這伙野人可通漢語?也要明言。」

路情等三人一聽,便知來意不惡。又見阿成坐在象背上,似正好笑,不敢露出,目光註定雙珠身上,一言不發,彷彿盼望什麼神氣。越知遇見漢族中人,聽那口氣,分明誤會三人被野人擄去,意欲解救,越發心定。路清側顧老人阿龐面現怒容,恐其不快,當先開口生出枝節,忙答:「我名路清,此是我妻符雙玉,另一個是她姊妹。」

雙珠見大漢聽到末句斜顧阿成,忙介面道:「二位山主不必多疑。那象背上人名叫阿成,乃是我久共患難的未婚丈夫。這位老人是我姊妹義父,他們所居離此極遠,與尋常野人不同,非但最通情理,人更義氣,智勇雙全,決不怕死,此次誤入寶山,便為護送我夫妻四人和新收的兩個子女出山之故,不過說來話長,如不見棄,請容我們下峰一談如何?」

大漢聞言,意似驚奇,出於意料,先將手朝後一揮。女的一個便朝阿成笑說:「果然是真,不管你了。」阿成笑答:「我早知二位山主不會怪我,他們就要下來,我在下面等候吧。」說罷,大漢一拍象頸,叫了兩聲便同縱下。三隻大象全往口外緩步走去。大漢到時,口外千百隻大象,有的分而複合,和早來一樣,排成好幾層,一齊昂首向內,大有準備待機,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便要衝進神氣。有的兩旁閃開,不知何往。等到大漢吼了兩聲,縱落地上,外面象群也各轉身後退,緩緩走開。

雙珠姊妹忙向老人阿龐低語:「請義父率眾在上稍待,等把來意說明再下,以免對方輕視。」說完,轉身向外,正朝路清暗使眼色,意欲就勢施展輕功,表示自己本領高強,不是好欺。待要縱起,忽然覺著口外象群好似少了多半,再往兩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大漢雖只男女二人入內答話,實則暗中早有準備,除口外象群正面列陣相待,稍有不合便即進攻而外,另外還分出多半由谷中兩面掩來,已快走進,相隔最近的不過六七丈,剛剛得到號令退去。那麼長大蠢重之物,來勢卻極輕巧,善於掩藏,貼著崖壁和谷中樹木遮避,悄悄掩來,直到大群後退方始發現。這麼猛惡的大象,馴練得如此靈巧,不知用了多少心思!難怪以前走過的山人當它天神看待。如非眼見,耳聞決不會信,心中驚奇。

因這兩個男女巨人對眾野人便無惡感也頗輕視,雙珠惟恐相形之下使老人和同行壯士難堪,有意賣弄,先朝對方把手一拱,笑說:「二位山主不要見笑,我們人小,此峰太高,說不得只好獻醜了。」說時,初意這兩個大人不過身材高大,勇猛多力,決不會什武功,欲使看重,便好說話。不料對方竟知她的用意,男的微笑未答,女的已開口道:「我已看出你們三位必有本領,正想見識呢!」

雙珠聞言,心方一動,不料雙玉心急,業已當先縱起,路清緊隨在後,只得施展師傳輕功,雙足在崖石上一點,特意縱得又高又遠。三人都是一個「黃鵠沖霄」,起向空中,然後兩手一分,頭下腳上,盤空而下,改作「飛鷹掠兔」之勢,離地還有丈許,兩個「風飄落花」,一個「驚龍掉首」,三人相繼縱落,輕巧巧並立在男女大人的身前,相去約有數尺。

女的已趕過來,一手一個,拉著雙珠姊妹笑道:「你們姓的是哪一個符?如何會有這高本領?」雙珠把姓說了。男的也湊過來,驚問道:「我聽那夷人說你家世代行醫,又是姓符,那在江對面萬花谷行醫的,是你一家嗎?」三人聞言越發驚奇,剛呆得一呆,男的介面又道:「你們不必多疑,如與萬花谷符老太公是一家,我們就是自己人了。我祖母便姓符,是那位老太公的妹子,你知道嗎?」

雙珠姊妹聞言,猛想起祖父當初逃難時節本是兄妹二人,因防仇敵追蹤殺害,女扮男裝,同往野人山內外山民墟寨中以行醫為業。彼時尚未成年,有一次遇見山洪暴發,祖姑滑跌水中,眼看順流而下,被山洪捲入大壑之中。由此往來尋訪多次,連屍首也未尋見。當地又在野人山的深處,無心迷路,誤走到那裡,尋了幾天,見無蹤影,獨個兒經歷艱險,方始覓路走出。以後幾次入山,原路已迷,只當人死水中,每一想起便自悲痛。不料竟在山中嫁人,留有子孫,只不知對方怎會曉得萬花谷後來隱居的事,當時驚喜,出於意外,忙即告以前事。

大人兄妹一聽果是一家,越發歡喜,親熱非常,忙請三人坐在旁邊山石樹樁之上,互談前事。雙珠姊妹斷定無妨,料知眾人饑渴交加,當日反正是走不成,先告對方說老人如何好法,不可輕視。再請老人發令,先命眾人飲食起來。大人兄妹,一聽眾人腹飢,便說他那裡食物甚多,請眾同往。雙玉笑說:「我們談話要緊,並且趕路心急,沒有多少時候耽擱,就在這裡邊吃邊談吧。」大人兄妹也未再說。女的忽然起立,朝象群叫了幾聲,立有八九隻大象順谷徑往前馳去。三人也未在意。龍都早被大人放落。鴉鴉也是援繩而下,一同湊將過來。雙珠也將阿成喊來,與大人兄妹相見,一面互問經過。

原來雙珠姊妹的祖姑符綠梅,因隨兄長往來山墟,誤走野人山深處,路遇山洪暴發,被急流沖走,卷到一條大壑裡面。當時風狂雨暴,水流甚急,轉瞬漂出老遠,決非人力所能救起。符綠梅雖是家傳武功,但不甚高,水性尤為平常,只在逃到南疆以後,隨同兄長往來大江兩岸,學了一點,這樣猛的急流怎禁得住!滿擬必死,在洪濤中一路翻滾,浮沉了許多次。眼看越漂越遠,人已不支,忽然撈著一根剛剛折斷的樹榦,又漂流了一段,忽被一少年救起。

那人姓文,乃宋末忠臣文天祥的子孫,上輩因避元兵搜殺,又懷亡國之痛,輾轉逃亡,隱入野人山深處一條幽谷之中。先以打獵為生,勉強挨命,受盡辛苦艱難,最後開出一些田地,又偷偷去往山外運來耕具,由此安居下來。因奉祖先遺命,無論多麼困苦,不許出山謀生,去做仇敵臣民,偏是子女極少,谷中又只二三十畝可耕之地,出產不多。後又來了一家因避元朝暴政逃荒入山的義士,姓常。從此兩家子女互相婚配,文家固是人口稀少,常家也是如此。

似這樣過了好幾百年,平日除耕獵謀生外,便教子女讀書習武,所說均是漢語。中間探出林中種族部落甚多,凶野異常,先頗憂慮,仗著所居地勢隱秘,相隔眾山民的部落甚遠,防禦尤為周密,本領又高,自從兩家同隱以來,竟未發生什麼大的變故。這年因覺林中山人遷移不定,附近常有蹤跡,心中憂疑,兩家男女老少合在一起不滿十人,多高本領也敵不過人多,有些膽怯。正在日夜防備,打不起主意,忽然山洪暴發,附近野人全都逃光。

少年名叫文永,本是出來窺探蹤跡,發現水中有人漂來。先還當是前見野人,後來覺著裝束不似,救起一看,竟是漢人,喜出望外,便將綠梅救到山中。恰巧文家這一輩只生了一個男子,父母正為兒子婚姻發愁,另一面綠梅見他少年英俊,彼此情投意合,便結了夫婦。文、常兩家雖因世代隱居山中,身強力健,習於勞苦,都有家傳武功,體格仍和常人一樣。綠梅不久接連生下三子,兩家父母均覺此後人口可以增加,正在高興,突然發生地震,共只逃出兩小夫妻和一個周歲的嬰兒。

綠梅思念兄長,以前幾次強著丈夫一同查探乃兄下落,均未如願。等到兒子長到十來歲上,正和丈夫商量,同往山內外山墟之中訪問下落。先是文永誤中瘴毒死去,只剩下母子二人,又不認得出山道路,如何往尋?在另一山谷崖腰石洞之內苦挨了些年,連經艱險苦難,人已衰弱不堪,再想出山尋人越發無望。幸而愛子文烈,生來力大體健,縱躍如飛,差一點的猛獸均非其敵,綠梅又是文武雙全,常時教導,劫灰中尋出的兵刃暗器又多,還有兩支無意中尋到的火槍和一袋火藥,林中獸蛇均難侵害,這才保得無事。

綠梅年老越發思兄心切,又因愛子年長,將來難於尋覓妻室,照自己的估計,平日兄妹情厚,乃兄為避異族侵害,必借行醫隱跡野人山內外山墟之中,就他誤認妹子已死,不再設法搜尋,按理自己也能尋到,可是前些年接連幾次遠出查訪不是所去山寨以前不曾到過,便是對方人多凶野,只能暗中窺探,無法近前,守了多日不見蹤影,還幾乎被蠻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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