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繁花明遠樹 天開奇境 喜謁幽人

雙玉原認定趙乙決無這等膽力敢於隨後跟來,再說事實上也辦不到。及聽路清一說,老大不以為然,方說:「我看不會。就他這半年來勉強學去的那點武功,這麼危險的黑森林如何通行?何況又是孤身一人。」忽聽左近似有響動,聲雖輕微,彷彿甚亂。

二人藏身之處,三面都是好幾抱的巨木駢生環繞,當中空出大半環兩丈方圓的地面。樹下立著兩塊一人來高的怪石,還有一段樹根伸出地上,恰巧橫在山石之後,人便坐在上面,皮袋更藏在斜對面樹腹之中。缺口一帶卻是一片草地,約有半人多高,如有敵人經過,決看不出內里藏得有人。其他三面除來路外,離開樹圍不過三丈,均是叢林密莽,無法通行。即便敵人尋來,不等近前,已早警覺。缺口前面十餘丈,上面樹幕還坍塌了一大片,陽光下照,由內望外,看得逼真。樹幕中心藏伏之處雖較黑暗,仗著練就目力,又在森林中走了幾天,業已看慣,比較起來,已算是極好所在。不用燈火,彼此動靜也能看出。為防萬一,又恐樹上和左近灌木叢草中伏有蛇蟲之類,事前曾經仔細搜索,看出當地實是絕好藏身之所,以前決無人跡往來,否則缺口外面的草不會那麼整齊,餘下兩面又是無路可通。就有野人由左近經過,也必在那透光之處一片淺草和沙石地里,只要來的人數不多,窺探出他的習性,便可現身上前,與之相見。忽聽周圍有了動靜,心中一驚,忙即起立。

手握寶劍,探頭往外一看,面前果然來了一夥身材高大、貌相獰惡的野人,已快走近缺口,前後約有十六八個,相隔不過三四丈左右,眼看擁到。料知不妙,仗著事前防到,留有兩條退路,均在身側駢生的樹縫之中,內中一處雖然較寬,但要縱身而上方能越過,離地約有丈許。又見來的那伙野人雖然刀矛並舉,似還不曾曉得內里有人,能不驚動自然更妙。

路清心想:野人太多,急切問也許不可理喻,打算借著山石隱僻,掩往另一個較窄的樹縫中,側身而過,由此出去,貼著叢莽邊界,施展輕功一路飛馳,便可逃往小山一帶,雖然也是一條難走的路,並有許多顧慮,緩過一步終較穩妥。誰知目光到處,側面暗影中已現出許多刀矛影子,料被野人看破,暗道「不好」。人困裡面,野人刀矛梭鏢又極厲害,被他們包圍,擲將進來,如何能當?忙將雙玉一推,同往身側不遠的高樹縫中縱將上去。

路清在後,百忙中剛看出缺口外面的野人停步不進,業已發現自己,忽聽雙玉呼喝之聲。心裡一急,連忙縱將上去一看,這一面的野人來得更多,同時瞥見前途漏光之處還有許多野人,都是刀矛並舉,悄沒聲潮湧而來,分明四面均被包圍。這一驚真非小可!樹縫深達七八尺,人在上面,進退無路,二人全都情急。

雙玉見野人來勢猛惡,單眼前見到的已有八九十,另外兩面黑暗影里還不知有多少!最難是雙方言語不通,驟出意料,端的軟也不好硬也不好。軟了被人看輕,稍有失閃固是凶多吉少。如其動手,又難免於傷亡,一經成仇,追蹤不舍,無論逃到哪裡,總有筋疲力竭之時,稍一疏忽便遭慘殺。就不動手,一有誤會便難分解。心裡一急,忽然想起前在花藍家月下舞劍示威之事。猛生急智,意欲上來先將對方鎮住,再與講理。

恰巧這一面雖是森林當頂,上面結有極厚的樹幕;因是前側兩面相隔不遠均有透光所在,由黑地里走向明處比較清楚,樹的行列又比其他兩面較稀,野人來路附近更有七八丈方圓一片空地。時機瞬息,危險萬分,雙玉不顧再與路清商量,也不知野人是否通曉所說土語,口中大喝:「你們不許妄動!我非敵人,還有要緊話問!」

說時遲那時快!話未說完,人已施展輕功,搶往樹縫外面。到了邊上,身子微微往上一起,縱高了兩三尺,緊跟著雙腳併攏,橫轉過來,照準右側駢生的樹榦上面猛力一蹬,人便和箭一般向上斜飛出去三四丈高遠,接連越過好幾十個野人,再就空中一個轉折,隨手把寶劍舞起一道寒光,腰間弩筒就勢拔出,由一個「黃鵠摩空」變為「魚鷹入水」,調頭往下縱落,腳上頭下離地丈許,再將手中寶劍舞起一片劍花,人也輕盈盈落向地上。路清見她一言不發突然縱起,不及攔阻,心裡一急,惟恐受到野人包圍,寡不敵眾,也忙跟蹤隨同縱去。

二人一先一後,相差不過丈許光景,身還不曾落地,耳聽眾聲吼嘯,心中一驚,疑是野人就要合圍搶上,方覺不妙,百忙中瞥見眾野人多一半嚇得往後倒退,相隔較遠的全將手中刀矛一同揮舞,一齊吼嘯起來。後退的野人退了幾步,也是如此。方覺不像動手為敵,彷彿歡嘯神氣,耳聽遠遠轉來清嘯之聲,好似哪裡聽過。還未聽真,人已相繼落地。再看眾野人,忽然肅靜無聲,人卻不進不退,立在當地。另外兩面的野人也都蜂擁而來,做一圈將二人圍在當中,相隔最近的也有兩丈,四外大樹間的空隙均被填滿。只管花面猙獰,形態猛惡,兩三百對凶睛一齊註定在自己的身上,握緊刀矛作出應敵之勢,但無一人近前。

路清初次身經,還在驚疑。雙玉從小便聽父親說過,見此形勢,就是對方懷有敵意,只不當時動手便有商量,心便定了許多,忙將寶劍還匣,一面暗告路清留意。一面朝著那群野人把手一拍,表示沒有敵意。再將平日所會的各種土語連生帶熟說了出來。說完不得迴音,又換一種,大意是說此來作客,尋訪兩人,決不久在當地停留,不會搶奪他的牲畜子女,做他不願的事,並還能夠醫病。要對方推出一個酋長或是通曉語言的人出來,細談來意;如蒙相助,彼此都好,還有一點小禮物送他酋長等語。哪知連說了好幾遍,把平日所學的各族語言全都說完,對方老是呆立不動,非但沒有迴音,泥塑木雕也似,絲毫表情都無。

路清在旁見野人越來越多,最妙是後來的人面都未見,也未往前探頭張望,只立在前面一圈人的身後,由此不言不動,不消片刻,便圍成一圈又緊又密的人城,除卻樹便是人,更不見絲毫空隙。臉上全都畫得花花綠綠,凶丑怖人。因其從小生長森林之中,習於勞苦,終年與毒蛇猛獸、寒暑險阻搏鬥,一個個都是筋骨健強,身輕力大,形態威猛,比同來八十壯士彷彿還要強健多力。這多的人四面包圍過來,憑自己的耳目,事前竟會不知,直到近前,方始警覺到極輕微的聲息,一望而知不是易與。如此越來越多,不進不退,心疑林中野人都有奇怪風俗,必是他那頭領還沒有來,想等人到以後請命處置。看他們這樣戒備森嚴,多半把人當作網中之魚,決不像有好意。最著急是,愛妻想盡方法口說手比,對方老是那麼形貌冷酷,絲毫不加理睬。如有商量,怎會這等神氣!驚險緊張頭上,非但把方才嘯聲忘記,反而越想越覺可慮。見雙玉方法業已想盡,終無應聲,有心往前試他一試,無論怎麼逼近,對方始終一步不讓,也不動手,看樣子決不會把路讓開,放人過去。如其硬沖,又恐本來無事,激出變故。

左右兩難,正和雙玉低聲商計,如其酋長到來,發現危機,仍用前法,施展輕功聲東擊西,看準空處,冷不防一翻身,徑由人頭上面飛越過去。及至四外一看,一面來路儘是密林叢莽阻隔,插翅難飛。另外兩面,就這一會,非但人圈越來越厚,哪一面都有不少,並且外圍樹榦上面也都到處伏有野人。另外那一面都有數十個,往來飛馳,不曾近前,男女老少都有。因是赤腳,又在林中跑慣,端的捷如猿猱,輕得聲息皆無,不是隔近一點也聽不出來。斷定形勢嚴重,無論走哪一面都有埋伏。如由人上飛越過去,休說眼前這一大片決不放鬆,便那樹上地上這些野人的刀矛鏢弩也是難當。一時情急,勾動前念,忍不住挺身向前,厲聲大喝:「我們來尋烈凡都!如其在此,快些請來相見,否則也請指點地方。我們決不侵犯你們!」

路清土語更是有限,為防對方不能明白,說得頗慢。又因野人未必通曉,「烈凡都」三字說得分外有力。平日語聲又極洪亮,這幾句話還未說完,那些惡鬼一般的野人,本和木偶一樣立定不動,聞聲忽然起了騷動,紛紛驚顧。有的並在交頭接耳,低聲急呼,面現驚疑之容。

這一來,連雙玉都當有了用處,想起烈凡都乃野人最敬佩的老酋長,剛一說這三字便有反應,看神氣,也許無意之間將他尋到。心中驚喜,便照平日所聞野人對所最尊敬的人所用稱呼禮節,二次忙立向前,雙手交叉一揮,再將寶劍拔出,朝空一揚,大呼一聲:「烈凡都!」

路清以為雙玉比他更能明白野人風俗,又見四外野人互相驚顧騷動神氣,也想學樣。第三次「烈凡都」三字還未出口,忽聽一聲暴噪,四外野人紛紛縱起,互相撞擠,搶著狂奔,彷彿有什麼大的災害將臨,爭先逃命一般往來路馳去。

這些野人跑起來又是極快,轉眼之間人都逃光。同時看出人數之多少說也有二三百個。自己只得兩人。這類兇悍無比、遇見仇敵連死活都不顧的野人,不知何故,聽到烈凡都三字,竟會如此膽小害怕,實在不解。路清不由心寬膽大起來,斷定對方如此膽怯,烈凡都必是他們酋長無疑,還想追上前去,令其引路,前往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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