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回 好事近喜音來

老人看出群情興奮,轉怒為喜,非但不怪自己偏心,反倒增加威信,也是喜極。仰望日色,恰巧當頂,忙用金角發令,分別去往星星泉沐浴,並派當年輪值的人,將這兩具死屍迅速抬去火葬,打掃乾淨,準備黃昏月上,同度佳節。角聲一止,眾人相繼歡呼散去。

老人見鴉鴉已經雙珠取出傷葯代為敷好傷處,忽然聞到葯香甚熟,想起那日花林塘開她包袱,只知帶有許多藥粉藥膏,不曾細看,見其手法有異,心中一動,越發高興,忙喊:「好女兒,好孫孫!你們和阿成太辛苦了,可到林內軟床上歇上些時,稍微養神,吃點酒肉,同度佳節吧!」

雙珠等長幼二人自然疲極,鴉鴉身上又有好幾處傷痕,雖經雙珠上了傷葯,也只暫時止往痛苦流血,本定事完為她洗滌,重新包紮,早就不耐久候,只為台上下野人對他三人歡呼熱烈,並用英雄勇士、好人義氣種種稱讚的話同聲歡嘯,此是蠻族中最重要的禮節,必須接受,不能退走,還要忍著苦痛揚手歡呼,與之應和,以示親熱。其實阿成還好,雙珠早已支持不住,手中還要抱著一個鴉鴉,一聽說走,想起因禍得福,無意之中竟將欲尋的老野人尋到,人又這等好法,滿心歡喜,剛剛應諾,待要轉身,猛覺左手被人扶住,回看正是阿成,方想說「無須」,忽然一腿抽筋,又酸又痛,幾乎不能舉步。

回憶前事,知由昨日被擒到此,站立時太多,連經驚險掙扎,一夜無眠,本就疲勞不堪。第三次被擒時,連台上婦女均被激怒,用力最猛,綁得最緊,自己因見性命關頭,阿成危機一發,心更冤苦悲憤,由不得生出一種強抗之力,拚命掙扎,比前兩次也更加激烈。及至絕處逢生,驚喜交集之際,眼見鴉鴉小小年紀為她拚命壯烈情景,周身都是傷痕,人已快要倒地,只顧搶前扶抱。跟著又受眾人歡呼尊敬,興奮頭上,全副心神貫注台下,忘了末次掙扎劇烈,腿已扭筋,又被人打了幾下,只知受了點傷,還不覺得。好容易挨到事完起身,這一轉步才覺痛不可當。念頭一轉,便任阿成扶了一同走下。

那花林偏在崖側的坡上。那崖通體壁立,滿布苔薛,其碧如油,上下掛著好幾條大小瀑布,宛如七八條玉龍銀蛇蜿蜒飛舞,奔騰急躥在那大片碧幕之上,共只這一片兩三畝寬的淺坡,原是崖缺,經過老人阿龐多少年來經營布置,種了許多花樹,種類甚多,一直通到崖後坡下,與後面大片花林相連,終年花開不斷。坡前不遠便是月兒湖的灣角,上面搭一條獨木橋。湖中心那根擎天水柱,宛如一幢銀花寶蓋挺立湖上,玉雪紛飛,飄舞而下。水聲轟轟,加上那些無數的水點,打在湖面之上,叮叮冬冬,響起一片繁音,直似大呂、黃鐘,鈞天廣樂,蕭韶競奏,雜以笙簧,宏細相間,合成一種自然的音樂,美妙無與倫比。

老人所居木屋,專為祭神時暫居之用,由佳節前數日臨時建成,雖然簡單樸素,只有一座木台,上面用樹榦花草搭蓋成一所小屋,大隻方丈,僅容一二人居住,但是風景綺麗從來少見。台前並有一片空地,每株大花樹下,均有野人。用生麻藤經結成的軟床,和幼童搖籃一樣懸在那裡。

雙珠回顧大群野人,除十幾個男女幼童外,並無一人跟來,問知人已繞往坡後星星泉中沐浴,溫泉雖不算小,為了當地人多,分班入浴要兩三個時辰,日色偏西方得洗完。自覺傷痛難忍,鴉鴉更是面容慘白,偎在自己懷中,抱緊頭頸,不時低聲嬌呼「好娘娘」,親熱已極,越看越愛,也不住親她額角。因不願示弱,已然強忍苦痛往前走去。好容易一步一步挨到木台前面,想隨老人走往台上,不知怎的,腿又扭了一下,當時奇痛難忍,不禁「噯」了一聲,幾乎站立不穩,幸而阿成在旁扶持,人已痛得面上變色,急汗交流。

老人聞聲回顧,看出雙珠苦痛狼狽之狀。鴉鴉也是警覺,連聲急呼:「好娘人太疲倦,昨夜想已受傷,老公公快幫她一幫!」老人忙即立定,先想叫阿成抱將上去。雙珠想起前情,自不願意,連說:「無須。我在下面歇息也是一樣。」老人以為漢家女子怕羞,不願當人受丈夫憐愛摟抱,忙令阿成接過鴉鴉,笑問雙珠:「下面沒有坐處,本定去往台上吃點酒肉,隨你心意,在我屋中或是花林軟床之上睡它一覺。看你神氣,受傷想必不輕,人也過於疲勞。我是你的義父,如不嫌棄,由我捧你到軟床上去可好?」雙珠連聲謝諾。

老人大喜。雙珠對這忠厚慈祥、樸實勇敢而又聰明機智的老人,早在無形中生出一種親熱尊敬之感,便由他用雙手輕輕兜著肩背雙腿,捧向軟床之上放下。阿成自然關心雙珠傷勢,因鴉鴉對這義母十分依戀,定要同卧,不願分開,好在野人所制軟兜懸床又長又大,堅韌而有彈性,上面鋪著極厚的獸皮和草席之類,睡在上面十分舒服,便將鴉鴉放在雙珠床上與之並卧。

老人知道阿成也是連受驚險,一夜無眠,見相隔六七尺遠還有一張軟床與之斜對,便令卧在上面養息些時,等自己取來傷葯,洗滌包紮之後再起飲食。阿成終不放心,先用蠻禮向老人拜謝好意,並說:「我主人乃符老大公的孫女,醫道極好。她父親符南洲本領更高,由伊拉瓦底江直到邁立開江那面,所有各寨山民受他好處的人甚多。我這位主人身邊便有傷葯,不過我不知道用法。只要向她問明,不消一日便可痊癒。來時曾在我們寨中試過,醫了不少的人都是如此。」

說時,老人正代雙珠將包袱兵刃取下,又將鴉鴉所剩毒刺吹針要去,以防轉側之間受了誤傷,聞言想起前事,覺著阿成明是愛極雙珠,無論一言一動均有至情流露,如何喊她主人?可是雙珠並無種族之見,真箇當他奴隸,阿成未說真名以前曾有過救命之恩的話,我一直當他二人情侶,雙珠並未否認,是何原故?如其雙方都有意思,求愛未成,像這樣的好男好女,理應助其成功。這時,最好連自己的心事也先不去說破,等他們精神恢複,然後背人細問。如其所料不差,豈非一件快活事情?還有花藍家寨酋是我恩人,當初曾經約有隱語,言明彼此有事均須出力扶助。雙珠尚有許多話,因見人多,沒有明言,也要向她探詢,不必忙此一時。

想到這裡,側顧阿成,正向雙珠躬身請問:「主人葯在何處?如何用法?」滿面都是優喜之容。老人及聽雙珠所說藥名,內有兩種竟和自己所有一樣,阿成又在忙取水瓢;笑說:「她們傷處我已看過,你主人只是扭了點筋,左腳紅腫,又由昨日被擒立到現在,所以痛苦不堪。余者均是浮傷,並不妨事。你說那兩種傷葯,我這裡甚多,也是昔年一位老恩公所留,雖是仿製,因這裡藥草力大性長,只比以前更有靈效,酒水棉布也都現成,當時便可取來。另一樣藥專為鴉鴉流血太多之用,你去取來。前說兩樣由我命人往取,代為醫治。好女兒的葯也許更靈,你們還要走上不少險路,莫要糟蹋,留在途中應急吧。」

雙珠早就聽說老人受過漢人救命之恩,並藏有大量靈藥,凡是蠻荒森林中特有的傷毒重病,差不多全都能醫。幾次想問,均因星月佳節,相見時少,自己又防惹事,不肯到月兒湖來,未得機會。照他所說,這兩樣傷葯全是祖父、父親精製靈藥,他如何會知道藥名用法,一點不差,並還全是漢音?雖說近數十年來,這種藥方逢人遍告,到處贈送,遇到山民求醫,住得稍遠的,恐其弄錯,傳方之外,並將藥草原樣以及製法功效、如何使用、藥方叫什名字俱都一一指明,細心指教,不厭煩瑣。來人如其粗蠢,還要留在小江樓隨時觀看,學會之後令其親手配製,父親在旁監督,往往鬧到深夜才罷。一次沒有學會,下次來了再學,外面當然傳布開去。但聽山蘭說,老人少說也有四五十年不曾出山,並且野人不與世通,怎會這樣清楚?老人又說此是昔年一位老恩人所賜,莫非所說恩人便是祖父不成?事情如其巧合,看他這樣感恩圖報,性又那麼忠實勇猛,在野人中具有極高威信,求他相助必更容易,心正高興。

老人話未說完,鴉鴉幾個結義的小盟友,連拉拉也在其內,一直守候在旁,早已分途往月兒湖對面飛馳而去。回得極快,葯和酒水全都取到。阿成忙用木瓢取了清水,照雙珠所說,為她洗滌傷處。雙珠本想先醫鴉鴉,同時想起方才危急關頭阿成跪地親腳,抱緊雙腿以及追隨扶持,全副心神貫注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心又一動,方喊:「阿成,你怎不知輕重!鴉鴉人小,傷處比我厲害。快些醫她,不要管我!」

鴉鴉本來偎在雙珠懷中,心裡說不出的喜歡,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目,不時看完雙珠又看阿成,想起大功告成,受人尊敬,還得了一個好親娘,不久便與同行,省得一年到頭悶在這黑暗的森林裡面,看見父母遺迹悲傷難過,正說不出的得意洋洋,聞言忙道:「這葯真靈!我已不痛。我要阿成叔叔先代我好娘娘洗腳醫傷呢!」

阿成心雖願意,但對雙珠一心恭順,尊若天神,見她說時面無笑容,本意恐其不快,再一回憶拚死替主,危急關頭情不自禁的情形,越發麵紅心跳,哪裡還敢下手?雙珠見他本是萬分至誠,因聽自己一說立時縮退,面漲通紅,彷彿又想下手又不敢違抗的神情,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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