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浩劫慶餘生 絕巘懸身 驚逢獸陣

雙珠心細機警,想好主意之後,因覺霧氣迷目,越來越濃,離腳底兩三丈一點也看不出。上來先將衣包連兵刃暗器斜綁肩後,將破皮帶斷成兩條,綁在腳底藤鞋之上,再用套索打一活扣,掛住石角,翻到下面,手腳用力,攀附崖石,緩緩往下降去;覺著並不難走,精神越振,忙將套索取下,沿途摸索。降約五六丈,覺著崖勢內縮,心正愁急,忽然發現左側一面山石錯落,高低齒立,忙往旁邊移去。為防萬一力竭,改用套索掛住石角,懸身而下,降下一段再行倒換,沒有石角可掛,再手腳並用,附身而下。似這樣,仍費了許多心力,才下有三四十丈。雨卻大了起來,晃眼之間,周身業已濕透,天也越來越涼,方想:下面不知多深,何時才能到底?腳底忽然碰著樹枝。初意這類千年古木,最高的不下二三十丈,此時剛觸樹枝,離地尚遠,不過有了實地,總好得多。心正尋思,空中又在雷鳴電閃,眼前接連亮了幾次,電光過處,不禁大喜。

原來末次地震猛烈已極,非但大片地面陸沉,好些森林連經巨震,上面樹幕多半斷裂,再經未次巨震,峰腳這一大片,有的齊中斷折,有的連根拔起,東倒西歪,橫在那裡。內有好些,連枝帶葉竟全數不知去向,只剩一株禿干,整齊如削。有那陷入地心深處的,吃大量崩倒的山石一壓,連影子都看不出。上面只是一片沙石夾雜的平地和土堆石阜,峰下本來前後左右形勢不同。右側一帶都是亂樹堆積,因是樹大枝繁,離地最低的也有十來丈高下,亂糟糟擠在一起。休說在內行走,上落都難。

雙珠降這一面,地勢再妙沒有,先是森林整片陸沉,跟著山崩地陷,將其壓沒,地方又大,共只峰腳稀落落零亂散列著五六株斷樹,本來橫倒在地,有的半截業已入土,余者所有森林均壓在地面之下,只剩大小几叢樹枝沒有掩完,和野草一般,由石縫土隙之中伸出地上,電光一照,看得逼真。峰腳不遠還有一個大石凹可避風雨。

雙珠由萬分艱難兇險之中脫身出來,有了安身所在,這一喜真非小可!一路風吹雨打,人和落湯雞一樣,周身雨水淋漓,幸而來時準備得好,衣包外有油布。南荒炎熱,雙珠姊妹喜潔,所帶換洗衣服有好幾身,空山無人,可以隨意,外面又有斷樹,真箇冷時,還可生火取暖,崖凹雖只丈許來深,寬卻三丈以上,下面地勢比峰頂又大得多。忙用寶劍斫了兩根樹枝,點燃照亮,藏起燈筒,把濕衣脫去,換上乾衣,先在洞中避雨。坐了一陣,忽想起方才大震,死人屍骨滿空飛舞,雖非妹子所去一面,霧氣太濃,山前那片森林不知是何光景,他二人是否脫險也不知道。此時剩我孤身一人,獨處空山,形影相弔,前途還不知作何打算。經此巨變,楠木林地形必有變化,那兩位異人此去能否相遇也難預料。這樣艱難危險的高山森林,進退皆難,便能覓路前進,森林中的毒蛇猛獸先就難當,何況道路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愁急傷心了一陣,忽又想起那人骨骷髏鎖鑰和那地圖關係重要,方才換衣時忘了留意,不知可曾失落?一搜濕衣,哪有影子!方在叫苦,回手一摸,骷髏信符仍掛頸間,地圖卻未尋到,後來想起昨夜被雙玉拿去,心才稍放,人也疲極,逃時匆忙,枕席鋪蓋均在飛泉崖頂,不曾取下,隨身寶劍暗器之外,只有一個包袱,內里包著幾件單夾衣服和針、線、刀、剪等零星用具。

真箇奇蹟!那麼強烈猛惡的地震,雙珠宛如一葉孤舟飄蕩在萬丈洪濤,無邊大海之中,最激烈時,眼看數十百里方圓的山巒石地和那好些天走不完、互相糾結、黑壓壓不見天日、又高又大的前古森林到處東崩西塌,相繼陸沉斷裂,瞬息之間陵谷變遷,頓失故態,景物全非,無論有生無生之物,通體化為劫灰。她一孤身弱女,於萬死一生之中,寄身在那僅有未斷的百丈危峰近頂削壁咫只之地,非但保得性命,人也不曾受傷。妙在別的地方人畜生物、山地林木紛紛毀滅,無一存留,她卻只毀了一身衣服,人並未傷,連那附在衣包上面的水葫蘆都是完好無缺。

雙珠事後想起,當未次地震以前,如非心中悲憤太甚,想起父親平日常說鬼神渺茫,有名無實,乃是歷代相傳愚民之談和一些無知之人的偶然迷信,並非真有其事,可是數千年來為此一念迷信,所糟踏的人力物力、生命財產,簡直大得不可數計等語,因而激動悲懷,心生憤慨,把滿腔不平之氣一齊向空發泄。事有湊巧,剛剛罵完,地震忽起,跟著又是雷電怒嗚,聲勢比前更加猛惡,這時只要稍微心慌膽怯,意志不堅,誤認冒犯天神因而降罰,心牛恐懼,往前跪拜,沒往後面崖下抓住石角,死力防禦,早由峰頂往下滾落,粉身碎骨,哪裡還能活命!當雷鳴地震之時,未始不覺天威顯赫,剛剛罵完便是發難,事情無此湊巧,心中動了一下。只為從小便受老父熏陶,無論何事,均要尋到真憑實據,合乎情理,對那渺茫荒誕,說不出所以然的,決不相信。

轉念一想,世上如其真有鬼神,當此石破天驚,地震火發,山林陸沉之際,平日隨父行醫為善,專心救人,從未做過一件惡事,只對鬼神不肯相信,並無大過,神如有知,像我這樣意志堅強、有善無惡的人,正應如我所說,大顯戚靈,使我三人和同行八十壯士轉危為安,非但可使三個不信鬼神的好人對它生出信仰,就是宣揚增加它的威信,也是合乎那福善救苦之旨,它卻毫無響應。以平日所聞謊話所說鬼神威力之大,像我這樣一個孤身少女,要我性命,真箇彈指之勞都可不消,何必費上這樣大事,鬧得天翻地覆!我在地上滾了一陣還是好好,並不曾死,哪有這樣情理?因此意志仍未搖動,只管拼性命抓緊石角不放,一心一意仍憑運用自己的力量脫險,並未引起急難呼天,臨危求神,膽怯僥倖的心理。結果還是靠著自己膽勇機智,於乾重危機之中保得全身。可見平日父女三人和路清的議論見解一點不差,鬼神虛妄今已得到證明。

再往深一層說,此次脫險回去向人談起經過,那些愚人以為我能死裡逃生,均是平日人好,天神鑒憐,暗中默佑,只重我的善行,不計較我那狂妄無知、讀神之罪,卻不想像我這樣心志堅定的人,一經皈依,永不搖動,比一般愚人要好得多,而我父女處世為人,自信有功無過,每日所接待的病人苦人又多,只是不信鬼神。神既要人相信,這樣心志強毅的善男信女,一個可抵千百個,當然越多越好,度得一個,非但減少許多抗它的人,並還增加許多威信,如使信仰皈依,心志必比抗它還要堅強,此後必借著行醫之便,以自身經歷到處為它宣揚德威,這是多大力量!不過要有真的威靈,用實人實事助我出險,不是鬼話連篇、虛聲恫嚇所能辦到而已。明明有了顯靈機會,偏是無力施為,而我所見只是天地間應有的非常之變,根本沒有鬼神,何處發揮它的威靈奇蹟?可見並無此事,而數千年來,為了民智未開,積習相沿,一班愚夫愚婦迷信心重,能勸得明白的並不甚多。最可氣是講真理他們說不過,偏是不聽勸告。起初以為真理可以服人,真憑實據的道理,為何聽的人信否都有、內有好些偏是那麼固執,是何原故?

直到出走前數日父女夜來談論,說起當日外方趕來求醫的那些苦人,雙珠方始醒悟:人們迷信鬼神,全是為了衣食不周、所求不遂而又受到貪官污吏、土豪惡霸的重壓,朝廷用的又是愚民政策,這班人大都無什知識,只知盼望未來好運,存有僥倖心理,偏生他那處境落在下層,休說再上一層不能達到,便是中間,也有許多人的重壓阻力,便有智力也無從發揮。眼看都是一樣人,而等第處境、富貴貧賤相去天淵。人家驕奢淫逸,還要常發凶威,隨意欺人,自家終歲勤勞,愁衣愁食,血汗已枯,還要受人鞭打欺凌,常想改善自己生活,卻想不出絲毫道路,不得不把滿腹熱望寄托在渺茫之中。這等制度和人民處境,鬼神之道業已應運而生,與之相合。

何況自古以來的氏族酋長、專制帝王大都貪殘狡猾,自知大好山河乃億萬人所公有,他也同樣的人,偏要把這廣土眾民據為私有之物,人心一定不平,只有幾個聰明的登高一呼,他那富貴荒淫生活便不能保。自來強中還有強中手,就算他的智勇雙全,挾眾人之力做了首領,得到天下,反轉來再踏在眾人頭上,他那地位是以強力取得,人們暫時不敢反抗,這許許多多的人民當中,焉知沒有比他強的,年時一久,早晚仍要暴動,豈不可怕!何況自夏以後,由推選變為繼承,自己不說,他的子孫因是坐享現成,非但沒有他能幹,反比常人的智能還差得多,多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卻仗著他的特有淫威,一代接一代殘害人民,浪費物力,變本加厲,無惡不作,逼得人民實在受不住那痛苦,起義造反,鋌而走險,再換朝代外,既不會用力,又不會用心,名為皇帝,簡直是個專門害人的怪物。

那些開基建業之主都有一點鬼聰明,明知這類制度流毒無窮,他利用了千萬人民的力量取得地位特權之後,非但假裝糊塗,並還領頭主持,推波助瀾,舊有的加以尊崇保留,引使人民信仰,再為他自己造出許多謊話奇蹟,說他受命於天,乃天之子,本人不算,連他的子孫也算天的血統,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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