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杏林雙燕馬如飛

南洲初意,那兩騎快馬必是遠道趕來,去往鎮江樓飲食投宿,善於騎馬,有心賣弄本領的豪客,哪知心念才動,那兩騎馬已在中途改道,往自己這面馳來。樓外幾個假裝腳夫的壯漢立時搶先迎去,剛由樓前平崖縱落,那兩騎快馬業已馳到面前。雙方見面說不幾句,馬上人把手一揮,馬韁朝馬鞍上一搭,人便縱下,大踏步往山上走來。那兩匹馬便跟在後面,快到樓前,方始被兩腳夫拉住。內一腳夫已往人叢中奔去。輕輕說了兩句。那數十個受傷的病人立時面現喜容,正在交頭接耳,紛紛議論,馬上人剛剛走過,又把手一揮,便同住口。

時已申初,午飯早過,樓中酒客都已酒足飯飽。這些本地人均和主人交好,見他當日病人特多,樓內外到處都是,滿地坐卧,又有好些重傷,血污狼藉。田四、趙乙均在患病,鄭氏夫妻和夥計忙不過來,惟恐主人添煩,吃完相繼走去。內有幾個遠方來的外客,均是病人親友,越發體貼主人,吃完便去,相率避開,只有五六個貪杯的老酒客尚在流連未走。到這時候鎮江樓上照例笙歌四起,正當熱鬧頭上,遊人看客雖多,均在斜對面崖坡之上。小江樓這面地勢較高,許多吃晚酒的常客尚還未來,樓內外都被那伙病人盤據,簡直沒有外人了。

南洲父女剛把幾個病人的傷包紮停當,命同來的人相繼抬出,忽聽山上下一片喧嘩。探頭一望,見那兩個馬上人乃是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三十以內。男的生得猿背蜂腰,十分英悍,二目黑白分明,上面兩條細長濃眉,面如冠玉,穿著一身黑衣密扣短裝,腰掛一口形勢奇特,看去分量頗重,厚背寬邊的大環刀,外面鯊魚皮鞘,腳底一雙快靴,頭上一頂寬檐高頂的龍鬚草帽,約有二尺方圓,肩上插有幾枝梭鏢,寒光耀目,斜伸向外。貌相本極威武,配上這身裝束兵器,更顯得氣概昂藏,英姿颯爽。同來少婦和他一樣打扮,一頂大草帽緊扣頭上,不近看還不像是女子,身材也差不多,只是肩上沒有梭鏢,前額秀髮微露在外,鬢邊插著一朵飯碗大的紅茶花,左邊腰間多掛了一個皮袋,微露出幾枝箭翎,年約二十四五,人頗美艷,但那一雙秀目明如澄波,隱蘊著無限英威殺氣。看這兩人神情,好似一雙夫婦,都是那麼動作矯健,顧盼非常,一望而知不是尋常人物。

南洲等四人,覺這一雙少年男女,必是綠林中有名大盜,也就是那許多病人的首領,素昧平生,從來不曾見過,神情氣派,也與平日偶然經過或是專程趕來求醫的那些江湖上人不同,好生奇怪!路清忽然想起,那頭戴紅花的少婦正穿著一身黑色短裝,與馬財所說黑衣女子相似,心中一動,正向南洲父女示意,來人已走進門來。

南洲料她是為探看受傷徒黨而來,不似有什惡意,少婦身穿黑衣短裝,與馬財所說形蹤詭秘的黑衣女子好似一人。但是雙方素無仇怨,這樣打扮的江湖上人從未聽人說過,自己從一清早忙到如今,將他徒黨的輕重傷醫了許多,當無以怨報德之理。不是此女便罷,如是馬財所說那怪女人,還可乘機結交,探明她的心意來歷,合力對付逆酋,除此大害。也許雙玉所料業已應驗,豈非快事!念頭一轉,精神大振。心中尋思,表面卻不露出。又見來人業已擇了一個座位,要了不少酒菜,另命多制食物,以備病人食用。外屋三人也均走了過去,執禮甚恭,說不兩句便同坐下。少年問知病人業已分別由主人送了許多吃的,神態越發高興。因未和自己招呼,也就故作不知,仍去醫那未完的病人。所剩本來不多,又是一些輕傷,稍微洗滌上藥便即了事。每人照例送些成藥,又各贈送了一紙藥方,令其帶回配製,以供日後救人救己之用。

剛剛分配停當,回到屋中,大家身上一輕,南洲笑說:「今天別的病人比哪天都少,由早到晚,連內科帶外科才只十一二人,還算便宜,要不是突然來了這許多受傷的人,只有一二人應付已足。時已不早,看神氣不會再有人來。我們稍微洗漱,弄點吃的,一到黃昏便安歇吧!」雙珠姊妹正洗完手,前往倒茶,忽見父親把嘴朝後一努,跟著便聽門外有一女子笑道:「符老先生多多勞苦,我們感激不盡,可能容我夫婦入內一談,專程拜謝大德么?」

四人一聽,正是新來的黑衣少婦。南洲一面用手勢止住二女,令誰也不要開口,一面答道:「室中污穢,尊客如有見教,樓上還有一間小屋頗為清靜,並無外人在內。容我父女稍微收拾,尊客也用一點酒飯,再請登樓一談,當面領教吧。」

少婦隔著門帘笑答:「我知老先生忙了一整天,水米不打牙,我們這些弟兄傷勢又重;醫家有割股之心,病人也有急於求愈之念,雙方都越快越好,領他們來的幾位弟兄又大粗心,所以不曾客氣,愚夫婦方才聽說老先生父女師徒這樣熱腸高義,醫道又是那麼高明,實在從來所無,萬分感佩之餘,心甚不安,意欲專程拜謝,就便領教。無奈遠道來此,身在客邊,對面酒樓菜肴雖較齊備,一則雙方香臭不同,人太雜亂,設席在彼,老先生未必能見光降,只好近水樓台,借花獻佛,即以主人佳皰,奉敬老少四位善人義士小飲幾杯。此舉全是感佩心切,就便領教。老先生濟世多年,一向施而不報。愚夫婦也非以此報德,不過藉此杯酒,多奉清德,並向主人略通誠款。方才已請尊府備好一桌,本意就在外面同飲,既然樓上還有精舍,更可遠隔囂塵,賞心豁目,兔驚俗眼,暢敘平生,真箇再好沒有了!」

南洲原是飽學之士,聽這男女二人的談吐文雅流利,詞義親切,大有感佩訂交之意。數十年蠻荒異域,這等人物尚是第一次遇到,心中先就高興,暗忖:江湖中人,竟有這樣人品吐屬,又是這樣年輕,豈非奇事?心中尋思,隨口答道:「賢夫婦人中龍鳳,雖是初遇,已見一斑,只為素昧平生,連日俗事太多,又正忙於醫病,剛剛忙完,未暇冒昧通詞,不料竟蒙先施,真乃快事!本來應修地主之誼,但賢夫婦業已說在前面,我父女全家只好叨擾,也就不作俗套,準定奉陪就是。」

說時,四人已早掀簾走出。這一對面,越覺這一雙夫婦英姿俊朗,迥異尋常,只是霸氣逼人,眉宇之間隱蘊殺氣,鋒芒聰明一點含蓄不住。以南洲數十年的經驗,那好目力,平日人又細心,急切問,竟看不出對方是什路道。只知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善惡邪正,直難分辨,後見對方辭色誠懇,禮貌也頗恭敬自然,不亢不卑,恰到好處,只要換上一身裝束,英威霸氣再稍收斂,單聽談吐,決想不到全是江湖上人。等把答話說完,請問姓名。少年夫婦同聲說道:「這裡雖無外人,那邊還有幾個酒客。話說太長,老先生剛剛忙完,還要休息片時,我們到了樓上,再行奉告如何?」

南洲料他們不願人知,同時,遙望山下還有一群人馬,三三兩兩,均由木里戛那面馳來,到了山腳,各自分開。有的連馬上山,有的分別由山腳起,到鎮江樓一帶新開的大小酒摟和別的店鋪走去,表面上均裝遊客,穿著也不一樣。眼前就有五六十個受傷的是他們手下同黨,送腳夫當中少說也有一半是他們的人,山下面又來此二三十人。再一細看,內中還有兩人裝著馬販,帶有好些空馬,後面又來好些山背子,背著許多行李包裹,往近山腳客店中投去。

這許多江湖中人大舉出動,來此號稱富庶的邊荒村鎮,分明有所圖謀。如想搶劫,內中多人業已受傷,要是被人打敗,不應公然來此求醫,再者這三個村鎮作三角形,兩近一遠,不相連屬,孤零零列在臨江一帶。山野之中,每一鎮都有幾家土豪,駐防官兵雖然無用,但有兩個土官和那些土豪惡霸都有不少爪牙,看神氣雖非來人對手,到底耳目眾多,人手不少,如已出事,不會此時尚無信息。還有木里戛大盜盤庚夫婦,人多勢盛,十分厲害,外人休說上門生事,似此大隊人馬由他們境內經過,也必不容。這夥人正由木里戛旁羚羊峽險道走來,無論如何也要由他們邊境經過。雙方如是同黨,早被迎進山寨,當上賓看待,否則便是仇敵,哪有聽其隨意來往,毫不過問之理?還有病人傷勢均差不多,個個精強力壯,方才仔細查看,均似練過武功,就算山石崩墜,逃避不及,也無如此巧法,並且未了三數人傷勢雖然較輕,但像鐵器所傷,並非全系山石打中。內有四人因能行動,推說:「傷勢輕微,先生大忙,這多人都要醫治,過分煩擾,心太不安,好在方才看過,像這樣傷,用藥大都相同,外面有的是冷開水和棉花麻布,只請賜一點葯,自己敷治包紮,已感盛情,免得用不著的事也勞先生動手,並還妨礙他人。」話說得十分委婉。因防對方生疑,也就聽之。照此情勢,必已和人動手。這班人的本領也決不是尋常,尤其為首少年男女更非庸手,除卻木里戛盜黨,騰南、林麻兩鎮的土豪土官誰也不堪一擊。大敵當前,業已成仇為敵,怎又如此從容?心方不解,少年夫婦已各說了幾句客套的話,轉身走去。

四人回到房中稍微梳洗,換了衣服,急於探詢對方底細來歷,因何至此。好在來人業已準備好了酒食,南洲又命夥計和臨時請來的幫手代將酒食移往樓上,一到便可入席,索性忍了飢腸,連鄭氏夫妻端來的點心也未怎吃,便同走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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