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絕憐弱質無雙女 舊約三生願已虛

前文老金牛寨主盂雄之妻牛鳳珠由大雨中趕來,被孟龍、蘭花、王翼、時再興、姬棠等率眾蠻女用藤兜抬往碧龍洲竹樓之上。鳳珠途中受傷,卧在榻上,盂龍因要傳令準備歡宴接風,由後趕來。因方才鳳珠到後說不幾句人便昏厥,未說來意;坐定之後,孟龍便問老金牛寨主叔父孟雄如何不曾同來。鳳珠正說老金牛寨出了變故,盂龍等聞言心方一驚,跟著又聽遠遠蘆笙吹動。

蘭花聽出發生事故,外面雨又下得大,笑說:「叔婆難得來此,偏遇到這樣大雨,途中受傷還未醫好,好些話還不曾說,外面又有信號傳來,真箇討厭。聽這聲音事情不大,許和往日一樣,他們大雨之中看花了眼,又當有什麼姦細來此擾鬧,也不想想銀坑寨那伙蠻人雖極兇狠,不是不知我們厲害,中間隔著許多懸崖峭壁、深溝大壑,如何能夠飛渡?並且彼此相安業已多年,以前隨同爹爹去打犀牛,與之隔崖相遇,各用話筒互相交談,折箭為誓,言明十年之內兩不相犯,崖上守望的人也撤了回來。他原不放心我們,曾用許多人力長年日夜守望。說好之後,等我們的人一撤,他們也把人撤去。偶有兩人無意經過,或是翻山打獵,走到兩交界的危崖之上,並還互用鄉箭通知,隔著大片絕壑彼此問答,表示好意。有時還將我們這裡的東西用彈板發將過去,他也照樣回敬。雖因相隔太遠,雙方所送東西多半落在壑底,不易得到,從未對面談話,但無絲毫仇怨,怎會無緣無故違背信約,派人來此窺探?

「守望的人偏是一口咬定崖前樹林之中常有人影出沒,其快如風,一閃不見。這類信號自我生了阿蠻還未滿月,每隔些日必要發生,等到派人追去,四面堵截,人已不見。內有兩次我還將人預先埋伏守候,各處路口均有專人把守,接到信號立時合圍掩去,始終沒有見到人影。新近聽說林中怪人還帶有一個黑猩猩,每來都在月黑天陰或是狂風暴雨之時先在森林附近走動,這一二月越來越勤。內中一次天已深夜,並還是在對岸小橋前面出現。看神氣似想到洲上來。因是月初頭上,天陰霧重,看見他的人只得一個,等到取箭射去,還看見大小兩條黑影。再取蘆笙一吹,又用鏢槍追擲過去,把人驚動,分頭窮追,早已無蹤。據說那人力大身輕,本領極高,鏢槍還被接去,甩向一旁。既是來此窺探,必無好意,接到鏢箭,如何不向追他的人反擊?照他那樣神出鬼沒,捉摸不定,傷人極易,始終也無一人受傷。其說不一,分明今日又是守望的人疑神疑鬼。幺桃業已去往查問,少時便可知道。蘆笙不曾再起,只附近守望的人互相應和了幾聲,就有事故也不重要,叔婆放心好了。」

再興暗中留意,見鳳珠本想訴說來意,蘆笙一起,面色忽然大變,似有驚懼之容,連問有何警兆,神態立時失常,一言不發。直到蘭花從容笑語,把話說完,方始回覆原狀。眾人正要二次請問來意,幺桃聰明機警,一聽蘆笙吹動,便先冒雨趕往對岸查問,恰巧趕回。蘭花見她跑得氣喘吁吁,笑問:「何事?可是那怪人和黑猩猩大白日里又出現么?」幺桃笑答:「正是,我先還當又有犀群發現,因見老夫人剛來,主人正在陪著說話,恐不放心,趕往探詢。聽他們說,方才大雨之中,崖上守望的人因知我們寨前一帶不會有事發生,森林相隔雖近,自從上次犀群過後,又在森林邊界開了崖洞,添上兩處守望,如有警兆,不等近前,已先得信。前面兩路全都安靜,都沒想到別的。崖上這幾個都是老金牛寨舊人,年已衰老,主人憐惜他們,派在崖上守望,日常無事,不接信號極少去往崖口走動。

「今日雨又下得大,本來藏在洞內,因老夫人來此,想起以前犯了寨規,本來要殺,全仗老夫人說情,減罪為奴,發來此地采荒。如今全家在此,日子反更安逸,心中感激,想見夫人一面。正在崖口冒雨遙望,猛一回身,瞥見前面樹林之中有人跪地剛起。風雨迷目,先未看清,還當和他一樣心思的同族,大白日里也未理會。正要回洞,忽見樹上有一黑影飛落,這才認出那是近數月常來窺探的怪人同那猩猩,因未穿著獸皮,赤了上身,故未看出。等吹蘆笙,四面趕去,人已不知去向了。」蘭花笑說:「這人既朝我們跪拜,可見沒有惡意,等我想好主意,明日傳令,早晚將他生擒,就能問出來歷。我想決不是什麼壞人,憑他一人一獸也做不出什麼事來,還請叔婆說那來意吧。」

鳳珠聞言,心始略定,想起自身遭遇和此行經過,忍不住流下淚來。蘭花聰明,見她傷感和聞警驚急之狀,孤身來此,隨行都是她的心腹蠻兵,未帶一個男子,事前沒有命人通知往迎,與前兩次來時光景大不相同,方才又有老金牛寨發生變故之言,料知變出非常,必非小可。也許老夫妻反目,或是犯了什麼大禁,匆匆逃來,後面還有對頭追躡都不一定。想起鳳珠以前待自己的好處,不禁生出憐惜之念。

正要開口,再興心細,對於鳳珠雖是片面熱愛,比誰都要關切,早就看出她為了王翼而來,內有難言之隱,老金牛寨還有非常之變,逼得她孤身逃來,事並未了,還有後患,所以方才一聽蘆笙信號那樣情急。見她正要開口述說來意,忽然流淚悲傷,欲言又止,忍不住脫口說道:「夫人長路勞乏,人又受傷,方才又說老金牛寨出了變故,事情必關重大,所以想起傷心。如今剛上傷葯,還未吃什麼東西,我看暫時先不必談,等用完了酒食,養息片刻,再說來意也是一樣。我知夫人平日待人寬厚,老王近年性暴,喜怒無常,只聽夫人一人的話。以前我弟兄在老金牛寨避難,單是這裡孟寨主便有兩次被好人離間,全仗夫人解免。

「一次為了歲貢少了兩樣東西,老王大怒,想命孟五虎來此接替。跟著又因蘭妹重訂山規和每年貢例,也是小人進讒,非但說這裡孟寨主年老糊塗,寵愛蘭妹,由她一人做主,膽子越來越大,放縱這裡的罪人和那許多蠻人異族,明知森林中珍貴之物甚多,不肯督促手下山奴罪人入林采荒,似此只顧收買人心,討好這裡罪人蠻人,必是和那年土人一樣想要叛變,仗著這裡地利山險自立為王,與之分離;業已和那幾個同族好人商計,暗用陰謀,借著賀壽為由,將他父女騙往老金牛寨用藥酒毒死,由那為首好人孟五虎來此掌管。第一次夫人知道,當時化解,再三力勸,說歲貢雖然少了兩種,別的好東西卻多出好幾倍,還多了幾袋最值錢的金砂,算起來加倍還多,如何能怪蘭妹沒有孝心?並請老王同往仔細查點,果然不差,老王轉怒為喜。

「事情剛完,奸黨一計不成,又生二計,並且恐夫人知道,人已派出,走了兩日。夫人偶在無意之中見老王提起蘭妹怒罵,問出真情,知又中奸黨之計,再三以理力爭,說上年來此避暑,親眼目睹蘭妹雖然年幼,初次管理全山,樣樣辦得有條有理。因見入林采荒的人實在危險勞苦,常時送命,再不便是外族蠻人受苦不過,群起反抗,仇殺逃亡,死傷的人也越來越多。老金牛寨雖有罪人和別寨擄來的蠻人常時送去,仍補不足。經她仔細考查,重訂寨規,將采荒的人分班輪流,勞逸平均,賞罰公平,得到多的並有獎勵,這才人心悅服,都肯出力用命,所得每次都是有多無少,不似以前傷人既多,還不夠數。你重在多得財物,管她如何做法?她不能得到人心,怎肯為她出力?如照以前那樣虐待罪人蠻人,壓迫太甚,一旦發生叛變,他父女和我們的人連那大片土地財產都難保全,再被銀坑寨蠻人得知,乘虛而入,從此斷路,就算能夠奪回,也不知要傷多少人命財物。何況當地的人個個凶野,全仗他父女恩威並用,能夠統制。你如將她喊來,難免發生叛變,許多可慮。

「再說他父女實在忠心,代你管了這多年,受盡辛苦危險,你只細算一算,單是每年歲貢,那是多大一片財物。除卻寨主虛名而外,你並沒有好處給他。就他寨中有點積蓄,不曾全數獻出,也是他父女冒了危險辛苦親自得來,與你無干。如何常年得他好處,恩將仇報?如想謀叛,怎會這樣盡心?他那裡山高路險,一經為敵,天大本領也攻不進。如由另一面森林硬穿過去,勢所不能。就能冒了無數奇險勉強走到,去的人至少要傷十之七八。他父女又得人心,只消把那用飛索上下的危崖入口把住,你便沒奈他何,何必還要自請增加呢?他那歲貢又未減少一點,不過向你請求定出一個準數,只比原數增多,不限定他的種類,價值相等,便可交代,容他休息;防你多心,並還照最多的年份加上一倍,這也是林中采荒所得不等無法的事。全是一片孝心好意,如何聽信讒言,怪起他來!

「老王耳軟心活,原是一時糊塗,受人之愚,聞言大悟,立時命人收回成命。夫人還恐五虎等好黨陰謀阻止,暗中對你父女加害,恐迫不上,知道人已起身,將命兩個心腹女兵暗中趕來送信,才將此事消滅過去。寨主和蘭妹恐還未必知道呢!照夫人這樣為人,必有天佑,便是老金牛寨那多的人差不多異口同聲感恩懷德,多說自從老王娶了夫人,別的好處不論,單是鞭打都要少挨許多,不似以前稍有不合必遭毒打,見了老王便膽寒心驚,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許多犯過要殺的人,也因夫人求情勸說,至多發往這裡為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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