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容易度良宵 轉眼間楊柳岸 曉風殘月

蘭花遣散眾人,拉了干翼掩往對面一看,再興同那蠻女姬棠已由花林走往湖邊,同坐山石之上,正在並頭握手,喝隅細語,神情親切。二人料知雙方已有情愫,均頗高興。王翼還想走往一問,蘭花笑說:「獃子,人家正是好時候,你去作什?方才我們說話,有人在旁討厭,你願意么?你如喜水,我同你去往西面日里釣魚石上,那地方是我一人釣魚之處,無人敢去,比這裡還要清靜,你看可好?」王翼只知蘭花對他鐘情,還沒想到事成定局,非此不可,想起方才對方那些柔情蜜意,想要拒絕,又覺不忍,心情甚是矛盾,只得賠笑一同走去。初意再興人最方正,不喜女色,今夜也許見那蠻女美貌,生出情愛,哪知再興本心並不如此。先是一時仗義救了蠻女,剛將蠻人避開,便聽蠻女低聲急呼:「我姬家人沒有無恥女子,但你此時必須假裝我的野郎,否則休看是他們的客,總是漢人,此舉難免不犯眾怒,就是主人幫你,也與蠻人結怨。他們最重報仇,都不怕死,何苦為我苦命人害了自己?」說罷,先將再興的手拉住,歌舞起來。

再興原知道一點蠻人風俗,又見那蠻女語事凄苦,眉目之間隱有無窮幽怨,說時目蘊淚珠,月光照處,哀艷欲絕,既防後思,心又憐惜,便照所說一同歌舞。到了林中,蠻女立刻停了歌唱,低聲悄說:「我知你看我不上,肯同我尋一無人之處談上些時么?」再興本就覺那蠻女與眾不同,非但漢話說得極好,清婉悅耳,人更生得修短適中,丰神楚楚。沒有蘭花豐麗,而秀美過之,人也安詳文雅。聽她方才所說身世,料是被敵人擄來,孤苦無依,越生憐惜,也想問她來歷,含笑點頭。因見對方新受驚險,對自己表面雖極大方,歌舞一停,手都放開,看那前後口氣神情,分明鍾情甚深,恐其心中悲苦,便將她手拉住,一同前行。蠻女也不拒絕,面上也無喜容,低著個頭,依依身旁。同到湖邊無人之處,尋一原有石條,並肩而坐,笑問:「姬家人乃周室之後,人多讀書識字,在眾人中最知禮讓,也最文明,所居相隔城市較近,怎會來此?」蠻女隨將經過說出。

原來西南蠻夷蠻人種類甚多,少說也有一兩百種,內中只姬家人性最善良。雖然耕作也頗勤苦,人數也多,從不喜歡擄劫兇殺,喜與漢人來往。因其人多聰明,又頗愛群,勇於公斗,人雖文雅,外族欺逼太甚,讓無可讓,必起反抗。所居離城又近,一般蠻人十九潛伏深山之中,輕易也侵害不到他們。只為姬棠之父與漢人通婚,母親是個走方郎中之女,常往各蠻人寨中行醫,日久相安,立了家業,住在蓮山西南國境深山村寨之中。這年想念父母,夫妻二人同往看望,遇見一夥吃人蠻人將其擄走,正要生吃人肉,人已綁好,快要動手。不料那伙蠻人前月殺死幾個金牛寨運送藥材的蠻子,內有兩人帶傷逃回,孟雄叔侄俱都得信,不禁大怒,到處搜尋他們蹤跡。這日孟雄恰巧派了蠻兵尋到,全數捉去,先將上月殺傷自己人的幾個殺死報仇,又尋到他的巢穴,連男帶女一齊擄走,送往小金牛寨為奴,強迫做那采荒之事。

姬氏夫妻雖經分說,又知他是姬家人,只未毒打,照樣不肯釋放。這時姬妻懷孕七月,尚未生養,出身又是漢族,押送入山時連受驚險疲勞,動了胎氣,剛一到達,便生一女。彼時盂龍法嚴,一味以暴力壓制蠻人,總算見他夫妻均是山民漢家,性情溫和,能守規矩,不像別的蠻人凶野怨恨,只派他管理所養牛羊,不令入林,比較輕鬆一點。事又湊巧,姬棠比蘭花小兩歲,因其從小靈慧,生得美秀,從三四歲上蘭花便喜和她一起玩耍。姬氏夫婦更會巴結,所管牛羊也比以前每年增多,孟龍始終沒有對他虐待。勉強過了幾年,姬妻思鄉病死,彼時姬棠年已八歲,常聽父母說起自家來歷身世,心中悲苦。母死不久,乃父又因追尋逃羊,在樹林中為毒蛇所傷,雖經特產藥草醫治,保得性命,人已殘廢。蠻人專喜以強凌弱,許多蠻人又是他的仇敵,常受蠻人欺侮。如非姬棠聰明靈巧,能得蘭花歡心,一見父親受欺,暗往求救,早已不保。就這樣,乃父仍是日常氣苦悲憤,終於悶氣而死。姬棠年才十二三歲,想起父母生前受罪,全只三十多歲便先後身死,非但把那些蠻人當作仇人。便對盂龍這般蠻人也都懷恨,只蘭花幫過她忙,結有情分。

蠻人早婚,每年又有兩次最重要的歌舞盛典,與尋常歌舞不同,成年男女專跳野郎,不容避免。本來早就被人強娶了去,全仗前數年身材瘦小,蠻人嫌她文弱,看她不上。姬棠性又機警,始而避在小人堆里,平日守著蘭花身旁,不與別的蠻人接觸。到了十五六歲,身材較高,又到時裝病,勉強敷衍過去,暗中發誓,就是無法逃出山外,寧死也不嫁與這般仇人。無奈越往後,人越成長,貌也越美,成了當地數一數二的美人。歌舞之初,如不選得野郎,到了最後,剩下一人,必被那殘餘的數十個蠻人強奪霸佔,成了奴隸,處境更慘。實在無法避免,只得暗用心計,事前引逗無知少年,哄得對方死心塌地,卻不與之苟合。歌舞過後,對方逼得太緊,再冒奇險,誘往森林之中,用毒刀刺死,移屍滅跡。也是機緣湊巧,接連做過兩次,人剛殺死,便有野獸尋來,剩下幾根殘骨作證,才不致引起疑心。祈殺全是害他父母的蠻人,平日強暴,本就不得人心,死了自然拉倒。姬棠處境也是奇險,兩次均差一點為野獸所傷。

到了當年,蘭花已管理全山,威權日重,姬棠從小和她交好,曾經明說了心志:「決不真做人的奴隸。姊姊如其待我真好,一切須要由我本心愿意,不能和別的蠻女一樣日夜隨身服侍,由你呼來喝去。」蘭花也真愛她,居然答應。後見追逐她的少年蠻人甚多,以前所行太險,一旦被人看破,便要受盡慘刑,活活燒死。萬般無奈,二次又對蘭花明言,說自己此時沒有中意之人,不願受欺嫁人,求其相助。蘭花本人也看不上那般蠻人,每當歌舞,都是敷衍故事,雖也隨眾歡樂,終是故意挑選一個本有情侶的少年,將花拋過。蠻人多半心專情熱,寨主之女對他垂青,不敢不應,本心未作非分之想,也是敷衍。蘭花恐那女的難過,好在當地跳野郎,第一次叫做試心,不是兩心情願,故意跳到隱僻無人之處,不會苟合,男的動強,女的可以堅拒,男的還要受罰。如其中途發現情意不投,當時就可分開,或是敷衍情面,就在廣場之中歌舞,等人散盡,再各分手。但這類事可一而不可再,必須男女雙方均不投緣。否則,男的將你看中,第一次沒有結合,第二次男的如再挑逗,便不能拒絕,另換別人。因那全體蠻人俱對蘭花敬畏,是入選的都有情侶,因此由她每次一個隨意調換,無人敢於認真,又都不肯舍彼就此,才保無事。別人怎辦得到?為了同情姬棠,到時仍令裝病,由自己出頭護庇,或是故意派上一點事體,免其加入,當夜因是歡宴佳賓,事出意外,並非常例,就這樣,蘭花仍是幫她的忙,昨夜已先令其離開。

本來每次歌舞,蘭花均為設法,當日早起,忽見她同了兩個女伴盛裝而出,似想歌舞神氣,心中奇怪,後才看出她是看中再興,心中好笑,也極願其成功。因聽王翼說,再興昨夜曾有獨身不娶之言,恐其固執成見,本想暗中向其勸告,就不願意接受人家好意,也應看其孤苦可憐,乘機相助。並且這兩年來業已避過好幾次,便自己以後也難為之設法避免。真要不行,也以假作真,和她跳上一夜,假裝她的情人,免得此女性情剛烈,送了性命。不知怎的,一時疏忽,忘了告知。姬棠一半看中再興少年英俊,武功又好,一半也和蘭花同樣心思。對方如愛自己,結為夫婦,將來便可同返故鄉,不負父母臨終遺命;否則,藉此一跳,表面把她當作情人,免去蠻人數月一次的常時糾纏。不料用盡心思,送情引逗,對方均如無覺,不禁又是羞憤,又是悲苦。正在傷心,眼看女隊中人越來越少,心更惶急,知道這般蠻人和野獸一樣,落在他們手中更是慘痛,來時為防萬一,腰間本帶有一柄毒刀。剛把心一橫,猛瞥見再興注視自己,和身旁蠻兵耳語,心中一動,猛生急智,暗忖:漢人都重男輕女之嫌,也許言語不通。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又見眾蠻人作勢擁來,一時情急拔刀,口吐漢語,悲聲怒喝,準備拚命。說完,見無動靜,正恨再興薄情,轉眼之間人已凌空飛落,當時心中一松。被再興拉向一旁,將刀收起。暗中留意,看出再興只是救人心切,並非有什情愛,當時心冷。為免蠻人記恨,連累再興,二人假裝寨舞了一陣,同到湖邊坐定。

說完心事之後,再興見她秋波明媚,似在查看自己神色,口裡雖無表示,暗中實有無限深情,不禁笑道:「你這小妹妹真好。」姬棠本喊再興尊客,聞言立時改口,依在肩旁,仰首笑問道:「哥哥你說我好么?」再興知道蠻女情熱心痴,恐其誤會,一面將她玉臂挽住,笑道:「你非但好,而且可愛已極。休說你們同族中人和別的蠻族,便我漢城中的婦女也未見到過像你這樣好的女子。可惜相逢恨晚,我此生已無娶妻之念,有好些話均不能對你明言。如蒙不棄,我弟兄此來,暫時決不會走,也許三年五載長住下去,如其出山,定必送你迴轉故鄉。在此期中,也必以全力保護,不使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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