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十六章 莫尼羅的囚徒

(詭諸默·包包)

地球歷2490年9月13日。AM 9:00。二號開發星首都城,紅蛇骨基地。

「九月九日那天晚上諾亞方舟那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高少將緊急命令我們集合,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急得好像電廠要爆炸了一樣。」

「那天晚上諾亞方舟的內部能量池出現了能源超載的異常狀況。」

「這麼嚴重的故障啊。」包包停下了腳步,看著我手臂上的繃帶,「一定很艱難吧?怪不得你又受傷了。」

「不怎麼嚴重。小傷罷了。過幾天就會好的。」

我們進入電梯,開始向司令官辦公室徐徐墜落。

仰望著上方的醫療區,我想到了李傷。

他的情況在朝最糟糕的方向滑行。醫生說他能再次恢複意識的可能性現在已經低於1%。

這樣才好呢。李傷。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做夢,夢見二號開發星球某個城市廢棄大樓里一男一女兩具屍體?

「你在想什麼?」包包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覺得……我似乎比以前強大了。」我隨口說,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很奇妙的感覺。」

「是因為曾經死裡逃生,所以才有這種感覺的嗎?」包包也看著我的肌肉,若有所思的樣子,「戰鬥的經驗也是一種力量。曾經到過死亡邊緣的人,對『死』一定有一種奇特的,跟旁人不同的感受吧?」

「可能吧。」我笑了笑,「你懼怕死嗎?」

包包笑著搖頭。「在經歷過在社會底層死命掙扎的恐怖生活之後,除了恐懼本身,我已經一無所懼了。但我對『死』倒的確是有點好奇,因為那是我將來所必須要面對的東西。」

我默默點頭。

門打開了。

司令官辦公室還是那樣寧靜而幽暗。霍依蘭坐在辦公桌後,正在閱讀什麼。當我們走到她面前時,她抬起了頭。「包包,要你從前線火速趕回。真是辛苦了。」她將雙手放在桌子上,「你們知道人造人戰士已經順利生產,投入戰鬥的事情了嗎?」

我和包包一起搖頭。

「這一批人造人十分理想。」霍依蘭簡明扼要地說,「戰鬥力遠遠超出人類戰士,在性價比上也達到了均衡。然而在投入使用的第三周,也就是在邊疆城市6531跟人類一起進行防守工作時,大約三百位人造人卻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地被全體消滅。奇怪的是,從屍體來看,他們並非死於槍彈或常規武器,而是死於一種……類似於異能的東西。」

我和包包詫異地對望一眼。

「莫非,出現了我們所不知道的異能者?」包包問,「還是說,我們的敵人也有了異能?」

「目前無法確定。」霍依蘭嚴肅地看著我們,「我也考慮過是否是人造戰士跟莫尼羅族發生肉搏戰,導致驗屍官的判斷錯誤的問題。據我們所知,以莫尼羅的戰鬥力,想無聲無息地幹掉三百名人造戰士,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那……分配給我們的任務是……?」

霍依蘭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桌子上的資料拿起來,分別遞給我們。「根據間諜發來的情報,莫尼羅族星球上的某片原始森林中,出現了一個新的不明建築。這跟人造士兵的事情似乎有些關聯。這次你們的任務就是對此建築進行進一步勘測。除了弄明白這座建築的作用之外,最好也弄到結構圖,人員分布圖之類的詳細資料。」

我和包包又一次互相對視,幾乎同時開口問:「就我們兩個?」

「只能再增加一個人。」霍依蘭乾脆地說,「最近情況緊急,蛇牙全都沒閑著,連子晚美兒也被迫上陣了。能再給你們安排一個同伴,已經是最大限度的調配了。我會盡量想辦法。下午六點鐘,在這個宇宙空港,協助你們的同伴會在那裡與你們匯合。這裡是計畫書,抓緊時間記熟吧。」

地球歷2490年9月13日。AM 6:00。

我坐在非法的宇宙空港里,等待著。按照那張手寫船票標明,飛船將在十五分鐘之後起飛。

由於最近戰事變故,所有飛往莫尼羅以及郝古拉的宇宙航班已經全面停止。但還有一些非法飛船仍然在運作。要進入莫尼羅,這是我們唯一的渠道。

整個空港魚龍混雜,熙熙攘攘。什麼樣的人都有。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地球族範圍內因種種原因而無法生存的人,不知道他們當中有多少曾經看過「外星黃金夢」那個片子,並且認為自己將像男女主角一樣,靠著運氣和聰明的頭腦鑄造一個新的傳說。

計畫書已經完全記熟了,妝也已經化好了,行李毫無遺漏,船票在手上,現在只剩下等那個協助我們的同伴到達,立刻就可以出發。

可是他究竟在哪兒呢?整個空港都看不到約定當中提著黑色軟皮包,穿著戰鬥靴,帶著耳環的年輕人。

還沒來嗎?還是他沒等到,或者沒發現我們,已經先走了?

我不由自主地朝包包那邊看過去。她已經變成了一個憔悴不堪的中年婦女,坐在候機室的角落裡喝最便宜的咖啡。她的態度沒有絲毫焦急,但我知道她肯定跟我一樣也有些不耐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距離飛船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不安。如果到了預定時間他還不來我們怎麼辦?繼續等?還是不管他,先上飛船再說?

我看了看站在空港四周,一身橫肉,手持機槍的打手。他們的目光緊張而兇狠,像某種沒有大腦的猛獸。

如果就這樣坐著不動乾等著,肯定會引起那些傢伙的懷疑的。他們相當警覺,若在這個地方就露出馬腳,計畫將全面泡湯。但同樣我也認為霍依蘭既然給我們安排一個同伴,必然有理由。如果不等他,僅憑我和包包兩個人,很可能無法從那麼危險的地方全身而退。

再還差兩分鐘就要起飛,空港響起催促旅客立刻上船的廣播之後,包包突然站起來,好像忘了什麼東西一樣,朝我這邊飛奔過來。

我還沒想到她要幹什麼,她就已經跑到我面前,腳背在我的腳腕上掛了一下,然後——「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上。

「你要幹什麼?」她從地上坐起來,帶著哭腔尖聲叫嚷,「你想絆死老娘啊?」

我差點笑出來。現在的包包十足是個潑婦。看來她的意思是要等下去,但不能引起空港主人的懷疑。「誰要你不長眼睛?」我故意很刻薄地說,「年紀大到快死了就不要到處亂跑!」

「你們吵什麼!」旁邊的一個警衛朝我們大聲吼叫,「上不上船了?」

「嘿,你們來說說理!」包包抱著自己的腰腿,歇斯底里,上氣不接下氣地亂叫,「天下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腿伸得那麼長絆倒了人還能……還能……老娘要是摔斷了兩三根骨頭……」

警衛顯然對我們的吵鬧非常反感,還不等包包把話說完就咆哮起來:「船馬上就開了!你們到底上不上船!」

我立刻說:「上船,我當然上船!」說完拔步就要向前走,倒在地上的包包卻一把扯住了我的褲子。

「別想跑!我的腿摔斷了,你不賠我休想溜!」

「放手!」我一腳踩在包包的手上。看上去雖然很用力,但事實上不過是在她手上擦了一下,「明明是你自己願意摔倒的,你想騙賠償費嗎?」

「你們兩個!」警衛終於忍無可忍,快步走過來,一把扯著我的衣領把我扔進旁邊的座椅里,又順手把包包從地上提了起來,「告訴你們兩個,再鬧老子就不客氣了!」

他話剛剛說完,飛船啟動的聲音就從外邊傳了出來。

我和包包都露出一臉絕望的樣子,看著天花板。

「哼,活該!」警衛呸了一口,「船票作廢,明天另買吧!」

說完這句話,我們兩個就被像垃圾一樣地扔出了那個狹小的空港,落到骯髒的街道上。

半個小時之後,我和包包住進了非法空港旁的廉價旅館。在骯髒的浴室沐浴過之後,我撥通了包包的呼叫器。

很快,包包慵懶的聲音就從那邊傳了過來:「喂,是我。」

「包包,剛才的表演十分精彩啊!」我忍不住笑起來,「怎麼學得這麼像的?」

包包笑了一聲。「我以前認識的一個老妓女,就是這樣在交易之後朝沒給夠她毒品的毒販撒潑的。」

我發現我好像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很抱歉踩了你一腳,我沒踩疼你吧?」

「不疼。只是留了個鞋印。」包包的聲音變低了,「其實我學得也不算像,她當時說得更難聽呢,但……那些話我說不出來。」

髒話,毒品,妓女,肉體交易……

我的思緒被包包的話語帶進了那不見天日的昏暗街頭上。一時之間,我忽然想起了玫瑰,阿吉。想起了那毫無希望的日子。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像泛黃的老電影一樣出現在腦海中,那麼朦朧,遙遠,不可觸摸,那麼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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