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盜鐵杖 奇俠戲凶僧

南曼聞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路上行人越多,多半擦身而過,鐵笛子說完前言,見對面有了來人,一面暗中示意,一面已將言語岔開。南曼也非不知利害,只為少年夫妻喜歡鬥口,見鐵笛子樣樣都比她勝過一籌,當著外人說他不過,不由犯了童心,不願輸這一口氣,性又好勝,聞言一想,知道無話可駁,也就勢收風,表面卻裝負氣,朝鐵笛子瞪了一眼。鐵笛子知她脾氣,恐其不快,正借別的話分說。走了一陣,忽見前面又是一個大鎮,一看日色,才知且談且行時光易過,天已不早。雖然天時早晚不在心上,過了馬店和岳王鎮再往前走又入山野地帶,身邊雖然帶有乾糧,當此隆冬天寒也有不便,加以走時匆忙,南曼糧袋業已遺失,文嬰又未帶什東西,這兩個鎮店相隔卻不甚遠,前途岳王鎮更是必由之路,又是兩條路口分歧之處。地方雖當要道,因其里程大短,不合行旅之需,只有一些賣茶水零食的點心鋪,連打尖的人均不多。心想,再在當地吃上一餐,就便買上一點吃的帶走。剛一開口,南曼勾動方才之氣,嗔道:「你怎的這饞,剛一開葷,連吃了好幾頓還不夠,非要把山中帶出來的銀子用完不成,多剩一點回去不好么?」

文嬰無意中介面笑說:「這一頓該我會鈔了,我身邊銀子還有不少呢。」鐵笛子聽了愛妻餘氣未消,方想敷衍,去往前鎮添些干饃和干牛肉就此起身,聞言南曼首先不好意思,忙笑說道:「文妹,我和他賭氣。因你道路不熟,這條路不曾經過,真買吃的還是這裡的好,一樣花錢,何苦挑壞的買?我們情逾骨肉,誰花錢也是一樣,我是氣他不過,共只師叔和大姨給你的二三百兩銀子,業已用去不少,以後要用,不比我們山中還有出息,再說你和我們一路,雖是誰有誰用,你是小妹,又沒財路,哪有叫你用錢之理?」文嬰知她誤會自己多心,忙即分辯,一路說笑,不覺把那兩家飲食店錯過。

人已出鎮,甫曼想要迴轉,鐵笛子笑說:「我們何必再走回路,記得岳王廟旁有一賣素麵的,做得極好,又偏在大道側面崖坡之下,甚是僻靜,人也相識,我們何不換換口味?」二女恰又均喜素食,一聽那賣面的是個貧苦寡婦,撫一幼子,終日勤勞,僅得生活,還是鐵笛子前年因事路過,無心發現,曾經救濟。所賣素麵有筍有菌,十分鮮美,先就願意,略一商談,便往當地趕去。廟在岳王鎮的側面山坡之上,外有大片樹林,賣面人家就在坡下,離開官道還有一段,專賣進香的人。鐵笛子還是前年路過無心發現,業已忘記,臨時想起,打算就便救濟這兩母子,看他光景如何,同抄近路趕去。

到後一看,為了冬日天短,近一二年廟中香客稀少,賣面的陳二娘母子本來生活極苦,仗著鐵笛子前年所給十兩銀子買了幾畝田開始耕種,面已不賣,只為當年收成太少,又當冬閑,母子二人挑了鍋灶去往鎮口露天賣面,準備找點貼補,免用去前數月所得銀米。三人如不相遇也就罷了,偏巧不先不後快要到達,陳二娘母子正好推車回來,更巧是鐵笛子前年經過也是這等化裝,起初不曾留意,以為這等貌相久已不用,以前又只用過一次,途中並未發生事情,無人得知,並還特意加工,一到便被認出那是救命恩人,歡天喜地接進屋去。鐵笛子為防萬一,剛囑咐他母子不要聲張,鄰舍如問,就說多年未見的遠親路過來訪,忽聽門外有人呼喊,二娘眉頭一皺,面現怒容,忽又忍住,朝乃子拴兒囑咐了兩句,拴兒忙即迎出,先向來人說好話,跟著便爭論起來。

三人探頭一看,不禁怒從心起。原來那是兩個油頭粉面、身披皮氅的道士,一長一幼,向陳家買面,開口便要二十碗,立等就要,還要加葷。拴兒年才十五,由窮苦患難中長成,人頗強健多力,先告來人面已賣光,乃母發病,家中窮苦,又來了三位遠親,連待客的夜飯都辦不出,當時二十碗葷面如何做得出來,現買也來不及。道士卻說:「你家養有兩隻肥雞,不會殺掉?你家有面,當時可以赴做。往日由你推託,今日廟中來了貴客,要往前途有事,因不願到鎮上吃飯,來到廟中,就是二十碗做不及,我師父和來客這五大碗非要不可。你家靠山吃山,做了我們廟裡多少年的買賣,怎沒良心?快叫你娘出來!」

拴兒心直口快,便說:「自從你們師父到後,香客越來越少,哪有買賣!並且今年我們已不賣面,一半就是承不起你們的情,我母子將本求利,連碗苦飯都混不上,偏說是靠你們廟裡發財,今天三碗,明天五碗,一個大錢也沒有見。這樣冰雪寒天,我娘有病,那雞已被你們強拿去過好幾隻,剩這兩隻下蛋,如何還要斬盡殺絕!」話未說完,年長的一個業已連罵帶打,並說:「如敢違抗,當夜放火燒房!」左鄰一家想要解勸,見此情勢已嚇得退了進去,不是拴兒閃避得快已被打傷。二娘急得兩淚交流,欲出不敢,剛急呼:「道爺不要生氣!」二女首先按捺不住怒火,想要縱出,吃鐵笛子搶向前面,低喝「我來」。南曼知他善於應付,也將文嬰拉住。

這時夕陽還未落山,斜日反照,滿林都成暗赤顏色,景物甚是荒涼,鐵笛子只一閃,便將動手道士擋住,笑問:「道爺何苦與他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肥雞隻管拿去,面也現成,這裡沒有,我往鎮上去買,決不誤你待客如何?」那道士甚是兇橫,先見裡面出來一人,不知這是頂頭剋星,鐵笛子化裝之後又似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窮漢,貌相醜陋,絲毫也不起眼,怒吼一聲,舉拳便打。鐵笛子也未回手,稍微用手膀擋了兩擋,仍是帶笑賠話,彷彿軟弱已極,話又中聽。二女人藏在內,見鐵笛子那等滑稽神態,知道年長的一個吃了暗虧,便不殘廢,由當夜起也要痛上半月,無葯可醫,心中好笑。文嬰更是笑得肚痛,一面將二娘勸住,告以無妨,包你就好。道士哪知厲害,自來柔能克剛,多麼凶暴的人也禁不起這樣軟功,一見對方打不回手,罵不回口,好話說之不已,小道士又在一旁做好人,由不得消了怒氣,大模大樣脫口說道:「聽來客說後面還有三人估計雖在鎮上投宿,但拿不準,恐怕錯過,追趕不上。他們不曾吃飯,至多只有一兩個時辰耽擱便要起身。你代他母子出頭無妨,如其誤事,叫我受罰,連你和這一家有幾個算幾個,誰也休想活命。」

鐵笛子聞言心中一動,見道人說完,拉了小道士要走,又趕上去拉了他一把,笑說:「你們共是幾位客人,是和尚,是道爺,請你說上一聲,我也好準備呀。」道士怒道:「你那狗爪子留神污了我的衣服,如非看你人還老實,不打你個半死才怪。念在你還知趣,面只先要五碗,客人只得一位頭陀師父,主人之外還有三位遠客要來。這不是方才所說那三小狗,我們師弟兄明天再吃,不再湊這熱鬧了。可告陳二寡婦,剩下來的雞卻不許她偷嘴。」鐵笛於諾諾連聲,裝著害怕神氣,退將進來。

二女同聲笑說:「你真刻薄,頭兩下業已夠受,如何這廝已走又用重手法傷他?這廝雖然可惡,何苦要他殘廢呢?」鐵笛子冷笑道:「南妹如何忘記,上半年我們聽人傳說,岳王廟被兩個惡道佔去的事么?為了事忙,連我也都忘記,不是要吃素麵還想不起。本來打算抽空往探,恰巧賊黨尋來,看他那樣強橫霸道,平日為人可想而知,為首的更不必說。就你眼前所見所聞有多可恨!何況賊頭陀又是他們一黨,業已尋來。我本不想多事,只為賊頭陀老是尾隨不舍,分明前面有人打算會合之後下手暗算,反正是這回事,我已想開,好在這裡僻靜,索性就勢了去也倒爽快,真避不開也說不得了。我那手法尚不致命,至少還有三個多時辰才得應驗,到了送面時候他再尋來,由我一人上前應付。先請二娘煮麵,主客五人一同吃飽,我再搶前打發,包你一舉成功。不過你二位至多能去一個,非但這裡要留一人,並且我們戴了面具前往,還可惑亂敵人心目,事完相機而行,也許連他母子都不會被人疑心呢。」說罷便將主意說出。陳氏母子早就聽說二俠英名,沒料到前年救他的便是他本人,前數月又曾受到一次周濟,當時驚喜交集,寬心大放,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隨將廟中道士平日惡跡說出。

原來廟中道士以前雖是一班不勞而獲的酒色之徒,仗著廟產豐富,每年又有兩次廟會,香火興隆,吃用不完。廟主陶清玄膽小怕事,並不欺壓善良,小道士多喜往陳家偷吃餛飩葷酒,香客又多,一年可做半年好生意,陳氏母子能夠勉強度日便由於此。誰知兩年前不知由何處來了五個惡道,為首的名叫游三山,外號清風真人,初來時師徒五人均像山裡走出的遊方道士,貌相神情十分凶野,一到便尋廟主。陶清玄先聽來人道衣樸素,赤腳芒鞋,還不大看得起他,正命徒弟詢問來意,游三山冷笑了一聲,忽然直進雲房,徒眾攔他不住,均被打倒。賓主雙方密談了一陣出來,廟主忽然發令,先命全廟徒眾以上賓相待,說來人是他師兄,多年未見,法名已改,因而誤會。過了半年,不知怎的,老廟主和兩個心腹道士忽然出外雲遊,要往峨眉尋師,並說乃師是個三百多歲的地仙,此去少說也要十年八年才回,此廟已交師兄游三山掌管,另外還有兩個新收徒弟伴送。廟主陶清玄看去比惡道年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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