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迎面打來的飛刀

原來趙三元的岳父只有一子二女,因其舞弄刀筆,坑人太多,乃子剛剛娶妻,便被仇家暗殺,剩下一個遺腹的孫子,又是殘廢。長女嫁與三元。次女嫁了一個土財主,人最怕事,決不敢爭岳家產業。三元常想,內侄是個六根不全的廢物,連話都說不清,決非自己對手。乃妻在家時便掌大權,所有田產俱都明白。乃岳年老多病,已過六十,看去不過三數年的壽命,這許多財產本來就是囊中之物,一向關心,做夢也未想到像他這樣一個素來隱秘、暗藏春色的小財主也會被那影無雙光顧。最可氣是聽丁虎說,下手就在前日夜裡,正是自己聽那事主老管家說起主家鬧賊,回衙報信不久的事,伍明那麼奸狡多謀的人,不知對頭用什方法,竟被製得百依百隨,樣樣屈服,非但現成金銀全被搜光,連準備過年買年貨的銀子也被取走。所有發印子錢的小摺子也被燒掉,並還限在十天之內要獻出好幾千兩銀子作為濟貧之用,租糧已不許再收,迫令自行出面將所有田地分給原做佃戶長工和各地窮苦的人。丁家遠在月初便曾受到對頭救濟,因其平日勤苦,還比別人多得了一份,但非取自伍家,直到今日對頭命人兩次送信方始得知。第一次僅說二捕要來,以及乃岳伍明受制經過。第二次竟說,伍明這樣惡人居然回頭是岸,照他所說行事,心口如一,不曾懷恨,為此將他那日鬧鬼所罰三千銀子免掉。念其無錢度歲,倉中存糧又不許其出售,特令兩家佃戶借交租為名送還他一點銀子。知道二捕要來,正好轉令帶去等情。

對方分明藉此示威,要他好受,想起岳家那許多財產業已成了囊中之物,只為一時貪功討好,得到飛賊消息去向本官告密,不料當夜就給他看顏色。想起多年盛名,不禁愧憤交加,又是膽寒,又是恨毒。見畢貴也是面容獰厲,坐立不安,料知他平日比自己還要招搖愛財,做了十多年班頭,表面的財產比自己還多。既是紐扣紐拌,對頭當然不會放過,想必也在愁急憤怒。只奇怪濟南城關內外地方不小,就是那日夜裡適逢其會,被對頭撞見,暗中尾隨,算他同黨真有七個,分途行事,也決不能知道得這樣清楚,相隔老遠的地方竟會同時下手,莫非真箇神通廣大,會什分身法不成?想了一想,方覺自己見事則迷,畢貴更是粗心,全沒想到敵暗我明,大量窮人都受過好處,成了他的黨羽,休看丁氏父子忠厚老實,此時照樣動他不得,不是暗中示意勉強止住,幾乎又向丁虎發威恐嚇,真箇混蛋!便自己也是見事則迷,眼放著一個事主是岳家骨肉之親,怎麼也不能夠偏向對頭。既知此事便該立時起身,前往打聽,還呆在這裡和這些表面恭敬、暗中偏向敵人的老小雜種有什說頭?

剛要起立作別,忽聽來路穿堂腳步之聲甚急,並有男女喝問,甚是紛亂。二捕心疑發生變故,畢貴更是情急,隨手將丁虎往旁一推,手中暗握兵器,急匆匆搶先拉開風門便往外趕,來人也恰跑到,兩下差一點撞個滿懷。丁氏父子還在相顧驚疑,二捕業已看清來人乃是畢貴的內侄陳武,進門只朝趙三元請安,叫了一聲「老大伯」,連主人也不及招呼,便氣急敗壞說道:「昨日夜裡家中鬧賊,把所有現銀全數拿去,並還留刀留柬,要姑父把存在別處的銀子放在家中,等他來拿。最氣人是姑母竟不許我聲張,我越想越有氣,天剛一明便往衙門尋你,恐大家知道不好看相,打算和姑爹大伯商量之後再定,誰知他們說是人已出門訪案,走往北關鄉下,因不知道准地方,天氣又冷,所遇熟人太少,朝人打聽都說未見。趕了幾處村鎮,連飯都顧不得吃,一直沒有問出蹤跡。飛賊留的柬帖註明今夜必須要先交他五百兩銀子,姑母十分憂急,照她本意,也只叫我快尋姑父回去,並無報案之意,行時還說,無論如何也將銀子帶回才可無事,否則凶多吉少。班房中人又說,姑爹和大伯此行須兩三日才回,行蹤無定,我正心急,肚皮又餓,無意之中到一小飯館裡想把肚子吃飽再去打聽,誰知遇見一個矮子……」畢貴出口忙問:「那矮子什麼長相?」趙三元素來陰沉,料知這位飛賊俠盜業已公然和公門中人作對,看神氣事情非要鬧大不可,既惜財,又惜名,正急得心都要抖,聞言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等他說完再問不是一樣,忙些什麼!」畢貴知道三元只一冷笑便無好意,自己斗他不過,永遠做下手,只得忍住。

陳武介面說道:「那矮子穿著一身舊上布衣服,這樣冷天,穿得那樣單薄,好像兩三件夾衣套在一起,身上沒有一兩棉花,人卻精神。衣服雖舊,洗得也極乾淨,像個外來朝山的窮香客,一個人在那裡吃餅,說早來正在吃飯,進來兩條惡狗,看著難過,賭氣走開,沒有吃飽。也是剛剛進門,想找補一頓點心。穿得那麼窮,人卻大方,要了兩整個鍋餅,有小圓桌面那麼大,自己只吃了一小塊,就點腌菜和兩塊驢肉,多下的全送給隨後走進的四個半大的窮孩子,還向柜上要了兩斤鹵牛肉交他帶走,共總花了三百多文。他連酒算上不到十文,下余都是為人花的。如說朝山香客,不應動那葷酒。如說隱名善士,他那褡褳袋裡共只這三百多文,全數送了人家,又未帶什行李包袱。所穿衣服舊得都褪了色。這時吃客不多,我無意中向掌柜打聽可曾見到姑父,他先不理,臨去才和我說:『你打聽那兩人今早曾在白泉居和對頭相見,談得頂有意思,可往那裡打聽,必能尋見。』

「當時不曾理會,匆匆吃完,正要起身,忽然想起此人外路口音,貌相清秀,如非臉上多了一塊紫瘢,耳朵沒有針眼,聽那說話簡直像個女子。他和姑父大伯素昧平生,我又不曾說明裝束年貌,他怎知道白泉居所遇便是我尋的人?他那走路在我們學過幾天的人眼裡也覺異樣,這麼厚的冰雪泥污,從頭到腳會有那麼乾淨,休說鞋幫,連鞋底上都沒沾著一點干雪,心中一動,忙即追出。共總幾句話的工夫,我連酒菜賬都未開發便趕出去,兩頭細看,竟不見他影跡。只有兩個本地人走過,均說不曾留心,沒有見到。猛想起姑母所遇飛賊是個女音蒙面一身黑的矮子,回憶所說許多可疑,忙往三里河追來。到了白泉居一問,果有此事。余掌柜並說,姑父大伯剛由前村回來,現在丁家。因我不大來此,走進太急,戴有風帽,他們認不出來,爭論了兩句,好在不是外人。我看這傢伙實在扎手,還要想個主意才好。」

二捕聽完,畢貴比三元更愛財,平日出外辦案子,都是三元一人掏錢,得了好處照樣平分,不知三元另有打算,以為老友大方,老讓他沾光,心計本領又差,所以平日俯首聽命,受點氣也是過後便完,想不到多少年來費心費力所積蓄的金銀,竟被對頭一掃而光。最奇是乃妻馬翠鳳原是一個犯了案的女賊,被他設法救出,成了夫妻,本領不弱,人更潑悍,怎會受制飛賊,這樣聽話?好生不解。當時氣得手腳冰涼,因被三元止住,不便發作,忍氣細問矮子形貌,與前見二矮衣服身材全都相同,連口氣神情也差不多,面貌卻不一樣,臉上只有半巴掌大一塊紫掇,面白如玉,二目有神,非但不曾吊著眼皮,如由側面看去簡直是個二十多歲的美少年,哪似前見二矮丑怪?二捕料知對頭黨羽甚多,內中還有女扮男裝的同黨,這等行徑分明將臉撕破,公然為敵,事非鬧大不可。最痛心是自己不過奉行公事,與他無仇無怨,竟會下這辣手,上來也把現成的錢財差不多全數取走。這還是下馬威,將來如何尚不可知,越想越恨毒。暗忖:「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既是這等欺人太甚,連我們身上的肉也要割去,轉向窮人討好,豁出性命不要也必與你對拼到底!」心中咒罵,表面卻不露出,彼此心照,也不商量,便向主人告辭。丁氏父子當然賠著笑臉說了幾句挽留的話,恭恭敬敬送將出去。二捕心中有事,現出本相,並未理睬,便同起身。

丁虎掩身偷看,見三人走出不遠,陳武湊在二捕中間低聲說了兩句,回頭看了一眼,心方一動,忽聽身後笑道:「你快回去,假裝不知,只說那兩隻雞是為款待他們的,沒有得吃可惜,無論何事裝不知道。」丁虎回顧,正是半月前老父上吊被他救活送回,從此轉入佳境,為了老父本分膽小,又恐招搖,不肯帶了全家老小往白泉居吃那一頓預先犒勞的酒肉,改在家中飲食,並請恩人同吃,方才又來送信說二捕就要尋到的黑衣恩人,忙答:「恩人,事情已完,這樣冷天,怎不到北屋裡去暖和一會,吃碗熱茶?」話未說完,那頭戴面具、周身皮衣裹緊、形如鬼怪的異人已介面笑道:「快些回屋,不要管我,夜來自會擾你這兩隻肥雞。轉眼就有人來,不要再往外面張望,我先到隔壁人家等候,有什事情你也不必送信,我自會來應付。雖然不怕,你父子是本地方人,也不要得罪他們。」說罷黑影一閃,已往北屋那面馳去,穿堂黑暗,看不甚清。

丁虎借著關門探頭一看,二捕業已走遠,並未回顧。陳武不知何往,以為三人貼著南面行走,被人家屋角擋住。路上並無其他行人,不像有事光景。但知這位翼人影無雙料事如神,決不會差,便照所說匆匆關好街門,回到北屋,一問家人,說方才似見窗外黑影一晃,追出人已不見,料知人已縱往隔壁。暗忖:「這位恩人真箇奇怪,他雖口口聲聲說他並無奇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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