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雪地冰天 忽驚寇警

旺子聞言,知是那馬惹出來的敵人。這中年人必是沈、樊二位師叔的對頭,狹路相逢,因知樊師叔常騎此馬,故此疑心馬上人是女子,忙謝了指教,二次出門,辭別梁五,騎上馬背,不等招呼,馬便如飛往前馳去。因未釘鐵,蹄聲甚輕,旺子覺著昨日到時未用韁轡,業已被人看出,又知那馬不願羈勒,反正是這回事,索性把韁轡紮好,連糧袋放在鞍後,快到青林壩再作計較,省得途中有事,或是敵人追來,動手時可以將馬放開,方便得多。那馬不戴轡頭走得更快,晃眼之間穿鎮而出,走上野外雪地。過時瞥見人家店鋪似只開了一半,鎮上客店有好幾家,兩面房屋閃電一般化為兩條白影往後倒去,無法細看,也不知哪一家是招商店。暗忖:此馬走得和飛一般,如非戴有風帽面罩,這大雪風休想緩氣。出鎮時節,路上共總遇到幾個單身行人,都是本地商民,沒有一個穿得講究的。那幾所店房雖然有人出看,並還聽到兩聲呼喝,因馬太快,等人奔出,晃眼已落後二三十丈。也許對頭還未知道,就是由後趕來,他那雪橇曾聽師父說過,非在凍有堅冰之處才能比飛還快,雪上滑行稍微高低不平便差得多。梁五兄雖是好心,這樣快馬怎追得上。回顧來路鎮口內沿途均有居民追出看馬,剛剛縮退回去。

走了一陣,覺出馬比方才走慢了些,低頭一看,原來前途雪積甚厚,連夜北風,凍成堅冰,其滑無比。那馬走法也與昨日不同,非但時快時慢,看去也頗吃力,往往怒嘶急馳跑上一段,忽然收勢,有時並還四蹄登地,微微划動,順斜坡往前滑去,其勢更快,但不能久,不似昨日一路踏雪飛馳,始終不減。並有極慢之時,和常馬差不多,落地甚輕,踏時似頗用力,走也較慢,頸上鬃毛根根倒豎,口中噴氣如雲,動作之間謹慎非常,這才想起梁五之言不差,遇到最險滑之處,恐馬滑跌受傷,再三喊住,下馬步行。試出冰雪險滑到了極點,休說是馬,自己也覺難走。換了常人,簡直寸步難行。最可慮是浮雪又松又脆,上層凍結,中間空出好些,稍微用力腳便踏陷下去,等到拔出,凍得腳底冰涼,冷氣攻心。頭腳才起,第二腳又踏空下去,非提氣輕身不能行走,只稍用力試上一試,腳便深陷尺許,差一點沒將褲子刺破,傷了皮肉,便難禁受,不知那馬怎會在上飛馳滑行,從未踏空。後來悟出那馬落時甚輕,起步看似重踏,實則全身都在用力,往上提起,這等聰明靈巧的千里良駒,好些地方使人意想不到,難怪樊師叔那樣珍愛。就這半早晨,計算起來還沒有昨日走得平均,所行已有五六十里。這樣險滑的冰雪,萬一滑倒受傷,如何交還原主?心正發愁,又恐那馬用力過度,出汗受風,打不出主意。

忽見前面有一小村落,只五六所人家,茅屋土牆,外面卻有一個草堆,上面堆滿積雪,門外麥場上積著薄薄一層冰雪,似已經過打掃,不是地勢較高,又有炊煙冒起,幾乎被雪擋住,猛觸靈機,想要尋去。那馬似見旺子踏空了兩次,恐其受傷,回頭銜著衣角往背上拖。旺子知它心意,越發憐愛,笑說:「你真聰明,我代你想個法子,弄點草來扎在腳上就好走得多,不怕滑倒了。」邊說邊往馬上騎去。正往道旁斜坡走上,因是上坡,馬行更慢,且喜幾步就到。茅屋之中已有兩人開門迎出,還有三四丈遠,便將雪地走完。到達麥場,方想起梁五走時之言,這樣滑的冰雪,對頭如乘雪橇趕來,豈不容易追上?對面兩人業已迎到馬前,先朝人馬上下看了兩眼,笑問:「這匹馬不是你所有,哪裡來的?」

旺子也真機警,聞言想起恩師鐵笛子所說,立時打了一個手勢,那兩土人本來面帶驚疑,立轉喜容,笑問:「來客貴姓,這裡沒有外人,何人所差?」旺子剛說得一個「齊」字,忽然瞥見來路天邊雪塵飛舞,陰霧昏沉中有一點黑影移動,耳聽土人驚道:「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比馬還快?我知你是自家人,有什事情么?」旺子想起那師徒三人所乘雪橇,心中一驚,暗忖:我先藏起,看他來勢如何再作計較。話未出口,左邊茅屋中又一老年土人走出,不等招呼,先朝那馬比了一比,馬便跟他往茅屋中輕悄悄低頭鑽進。旺子知道那馬外人不能近身,對於一個生人如此聽話,分明馬和土人都已有了警兆,遙望黑點移動更快,似往當地馳來,土人又在連聲請進,並說:「來的必是對頭,我們裡面再談,還有事呢。」旺子依言走進。

到門回顧,就這幾句話的功夫,黑點業已加大好些,上面影影綽綽現出兩三條人影,那兩個穿著舊棉襖褲、頭帶氈帽的土人並未隨同走進,一個不等開口先往取草,一個拿了掃帚鐵鏟趕往坡前低頭查看,掃了兩掃,略微張望,便走將上來。旺子業已看出,那是一具雪橇,上坐三人,一大兩小,陸地行舟也似飛馳而來,越想心越有氣。少年好勝,又想看那來賊是什麼形貌,立在門前還不想走進去。土人忽然低聲說道:「我們均受過恩人的好處,否則早已凍餓而死,哪裡還能活到如今。裡面有一小窗,照樣可看,還免受凍。」

旺子恐怕連累好人,忙即點頭入內,見那馬立在當地,上房雖不算小,堆有不少糧食用具,轉身都難,馬卻一動不動,好似事前有人指教一樣。前後兩面均有小窗,老漢已將窗上布簾捲起了些,果然得看,一面說起女俠樊茵前年雪後曾由當地經過,因和恩人以前來過一次,人數甚多,所以認得此馬,並知它的靈巧。方才見馬踏雪飛馳,便疑是它。隔鄰二人業已出看,一見尊客手勢,料定有事,否則不會中途停留,折來這裡。恐他兩個心粗,以前知道引馬暗號,馬的眼力又好,同時發現來路黑點追來,比馬還快,恐被看破,特意趕出,先將此馬引進,早料馬上人不是樊茵,果然料中等語。旺子才知巧合:暗忖:諸位師長真箇名不虛傳,到處受人親敬,連這窮鄉僻壤荒野之中,也有他的知交,雙方素昧平生,只打一個手勢,立時親如家人,關切非常,也無一絲客套。此是多大力量,自己幾時能和師父一樣,到此地步,就大好了。

心中尋思,眼望外面,那前後高起、其形如舟、一行共坐三人的雪橇已飛馳而來,來勢真箇和箭一樣。剛看見他的全身,人的面目未及看真,便由下面平地上急馳而過。大人坐在後面,手中拿著兩枝短篙,撐地而行,雪橇下面兩條發亮之物,像是兩根鋼條,看神氣似未發現自己。前面兩小人都是目注前面,手中拿著一個鐵管朝前遙望,不時偏頭回顧。三人都是一身皮毛衣褲,臉上好似戴有風鏡,一瞥即過,並未旁顧,一晃馳往前途,又成了一個黑點,端的神速已極。

旺子趕路心急,匆匆和土人說了幾句,便要趕出取草,老漢說:「那年樊女俠途遇大雪,也曾用草綁在馬蹄之上,所以我們知道。外面已有人在準備,這坐雪船的人想必厲害,小的手上鐵管與恩人那年所用望筒相似,你的人馬必已被他看出,追了一陣突然不見,未必就此干休。我料他少時必要回來,你是初見,覺他雪船快,其實此馬也慢不了多少,索性等他來此,探詢之後再去,穩妥得多。」旺子雖不知仇敵深淺,一則惟恐愛馬受傷,二則對頭來勢神速,實在驚人。那兩個徒弟如無本領,怎會帶他出來走此遠路?這等強敵,一應一尚難自信,那兩賊徒就算年幼,多少總有一點本領,自己也非大人,如何驕敵,對他輕視?再想起王老漢父子走時告誡之言,不由有點情虛起來,好在扎馬蹄的草尚未取進,便點頭答應,想等上一會再走。

隔有盞茶光景,因老漢說,風雪之中長路賓士,天已近午,定必又餓又冷,執意要他吃點熱東西,再三勸說,不令走出。旺子知他好意,飲食還在其次,最重要是恐被敵人看出,不令出外,推辭不掉。心想,恩師常和這類窮苦土人交往親密,人家好意,不應辜負。鄉下農人終年吃些粗糧,難得吃葷,梁五走時送有兩包東西,說是乾糧路菜,看去分兩不重,不像銀子,急於上路,又恐小家子氣,當時沒有取看,此時雖不覺餓,照此荒涼景色,路又險滑,沿途有無人家實拿不穩,那馬賓士了這一早晨,也難免於力乏,何不借花獻佛,取將出來,與他們同吃一頓,也算稍微還情,就便歇息片刻,豈不也好。主意打定,便不再走出,請老漢代約外面兩人進屋同吃。

旺子剛把馬後所扎馬料取了一些,用水和了一點馬葯任馬自吃,把梁五所贈路菜取下,未及取酒,忽然覺著內一小包,沉甸甸的,用手一捏,十分堅硬,像是銀子,但重得多,心中生疑,知非食物,隨手揣向懷中。余者共有好幾包,有的並用蔑簍紮緊,打開一看,乃是各種熏臘,牛羊豬雞無一不備,每樣少說也有兩三斤。所說乾糧,也是精巧麵食,咸甜俱備,包紮尤為巧妙。許多東西分門別類一起紮緊,除乾糧是先凍好,再用兩個小布口袋裝上,橫跨馬背之上而外,所有路菜共紮成一包,橫在馬背之上,一點不佔地方。因老漢再三推謝,說:「此去路程遙遠,這些點心我們也吃不大來,酒更不會入口,共總四人,請把凍牛羊肉分與我們一些嘗鮮,足夠吃的。隔鄰二位老弟還要對付坐雪船的敵人,尊客年紀不大,單人匹馬,好些可慮。既被敵人發現,便須留意,說走就走,我們均受過恩人許多好處,你定是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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