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洪水暴發

大家忙累了一兩天,頭一夜又多失眠,石洞幽靜,睡得甚香。到了天明將近,旺子心中有事,老想多練一點功夫,昨夜被小啞巴制住,先頗憤恨,後經姜、萬二人解釋,知是有心成全,加以警戒,免得以後螳臂當車,冒失出手,惹出殺身之禍,對方又是師門至交,雖然不再懷恨,向上之心更切,立意想將那對鎖心輪學會。洞中光景昏黑,不知早晚,惟恐睡遲,又想初次求師長傳授,理應勤謹,如等人家喊起,非但失禮,也太懶惰。睡了些時,夢中驚醒,側耳一聽,洞外松濤四起,水聲如雷,空洞迴音,比起昨夜睡前勢更雄烈,洞內卻是靜悄悄、黑沉沉的,人都高卧未醒。

旺子睡在外洞,那盞油燈已早熄滅,洞口一帶已有白色光影透進,心疑天亮,以為眾人連經勞倦,昨夜睡得大遲,還未起身,意欲輕悄悄起來,先將火生起,把水燒開,再看天色行事。掩往洞口一看,疏星熒熒,殘月尚掛天邊,天還未亮,知起太早,越恐驚動眾人,好在昨日已在洞旁一塊五六尺方圓的崖石之上建有一座行灶,鍋爐現成,上有大蓬藤蔓遮避,用完之後也未取進,泉水更是現成,意欲先把熱水燒開,把昨夜吃剩的饃飯蒸好再說別的。剛往外走,忽聽身後有人低語道:「你已兩夜不曾睡好,怎不多睡一會?這瀑布的聲音好像比昨夜大得多,本來後洞那兩間石室都能避音,睡時聽去只略微有點水聲,沒想到這樣吵人。二位師叔後半夜裡還在談天,想必剛睡不久,最好放輕一點,不要驚動他們。」旺子見是王妻輕腳輕手悄悄掩來,知其人最能幹聰明,公公,丈夫都看重她,與別家媳婦不同。人也豪爽大方,平日承她熱心愛護,幫忙甚多,低聲答了兩句,便同走到外面。

壑底黑暗,生火之處偏在洞旁腳底,相隔雖只六七尺,並無路徑,一面絕壑,一面蒼苔削壁,無可攀援,上下均要縱躍,頭上還有大叢藤蔓、懸松倒掛遮蔽,地極隱秘,由上望下決看不出。王妻昨日見那地方雖好,形勢奇險,旺子膽子又大,萬一黑暗之中失足滑墜,命都不保,特運巧思,利用那片平崖上面的銳角,先用寸許粗細山藤,結成一條八尺來長、兩尺多寬的索橋,中間再用極堅韌的細藤編成密網,兩頭繃緊,成一斜坡兜在下面,再將膀臂粗細的樹枝同樣用細藤繩索紮成一排作為跳板,上面還紮上許多草花。崖勢前傾,又有一段往外突出,由上望下決看不出,不用時還可取走,即便失腳也被藤網兜住,心思極巧,做工也極堅實。橋在洞左,瀑布偏在洞右轉角之上,隔開好幾丈,又有崖角擋住,暗影中看去,只見一條筆直的水柱一插到底,轟轟發發之聲震得山搖地動,甚是驚人。當時只覺水勢比昨日雨後還要浩大,因只見到一小半,二人均忙著做事,不曾理會。

到了下面,正在生火,隔夜水已打好,無須往取。正談起昨日所遇的奇事,先是旺子偶一低頭,瞥見下面白影閃動,定睛一看,壑底的水業已漲上,幼童不知厲害,仗著會點水性,還在笑說:「這場而下得真大,大嫂昨日白忙了好些時,連手也被山藤刺破,早知下面的水會漲上來,這兩條懸橋,我會水性,便不做也不相干了。」王妻以前曾和丈夫往玉泉崖採藥,去過幾次,看出那壑又闊又深,由上望下只是水汽蒸騰,常年霧影溟濛,一眼望不到底。兩頭雖不甚長,通體像個十來丈大小長方形的天井,形勢險惡已極。便昨日來此,借著夕陽斜照俯視下面,也是暗沉沉的不知多深,更看不見絲毫水光,怎會一夜功夫水漲這高,雖然離開腳底崖石還有丈許,照此漲法,不消多時便可平岸,非但全洞被水灌進,再要往上漫出,附近大片田野也非淹沒不可。聽說山口一帶地勢比此較低,自己身家也極可慮,心方一驚。忽聽上面洞口萬山低聲急呼說:「蛟水發了,你們怎還不知厲害?看這形勢山洪必已大發,雖然你們腳底有兩處大缺口,水還不會淹上岸來,我想山口田野必已成了一片汪洋,爹爹不知防到沒有?」一句話把二人提醒,忙即搶了行灶趕上。

天已亮透,姜、萬二人也早驚醒走出,一問經過,料知水災就要發生,又要傷害許多生命財產,正在相對愁急,萬山說:「小侄生長山中,這二十多年來共發生兩次洪水,聽說也是由玉泉崖開頭髮難,所以我家地勢建得較高,便山口那些人家,每次建房以前均經我爹苦口勸告,雖然往來不便,也都移向高處。這年春雨連綿,我父子惟恐發水,特意備了酒食,約請全村的人開了兩條河溝,以防萬一泄水之用。他們平日都喜聽天安命,見那十幾天都是小雨,還笑我父子膽小多慮,只為平日情面人緣,又請他們吃酒吃肉,不好意思不來。我父子全家五人始終領頭當先,連生意都不做,還貼了許多酒肉糧食,鬧得那些說閑話的人都不好意思,爭先下手。剛剛開好不滿兩日,天也有了晴意,所開河溝,休說照我父子心意,把大害變成大利,避過水災,兩岸還可添出二百畝良田作為公產,耕種所得,到了年終,按人力多少平均分配的活沒有影子,忙了三數日,還是兩條爛泥溝,連一寸水都沒有,天倒有了晴意。哪知剛吃完了午飯,幾個刻薄嘴正說便宜話,笑我父子吃力不討好,又貼力氣又貼錢,開這兩條死水溝毫無用處,忽聽水響,那來勢真快,不到半個時辰狂流便自涌到,比第一次發水更凶,死水溝立時成了大河,並還衝開一條水道,因上流水路被洪水沖開,至今無論多麼天干水旱,都有兩三尺深的水足夠人用,才知我父子看得遠,感激非常。

「張庄一帶方圓數百里內到處都是這三家富豪的田地,張庄最多,種田人都是他的長工佃戶,生活苦到極點。這還是老的讀書做官,比別的土豪惡霸溫和,只管長年壓榨,隨便打人囚人,和別的紳糧一樣為惡,平心而論,表面上無緣無故任意行兇、橫行不法、傷害人命之事並不甚多,他們的田最肥,土人生活卻是苦到極點。我們山口一帶都是山田,開河之後才多了不到兩百畝水田,出產甚少,人們多以打獵樵採做副業。因均自耕自吃,雖然石多土少,山地磽薄,日子反比口外的人好過得多。如非官糧太重,每年還有富餘。這兩條河關係最大,就這樣,仍因這年水勢太大,平地水深丈許數尺不等,總算那兩條河溝底深岸高,地勢極好,沒被洪水沖毀,留存至今。加以事前告誡,水來之時人都住在高地,只有一家貪圖離田近便,怎麼勸也不聽,那種土牆茅頂的小屋當然一掃而光,仗著全村只他一家受害,容易救助,只毀了幾間房子,人並未傷一個,所以山口的人彼此情厚,對我父子更為親熱便由於此。所種田地也都分散各處,離家較遠,外人看不出來,連那三家土豪也因田地分散,不知內情,看不上眼,否則他們早已眼紅,侵吞過去了。」

還待往下說時,王妻見萬芳同了旺子不等話完已先上崖,方說:「你怎這多閑話,爹爹昨日雖已想到,這次雨勢太大,從來少見,前上半月又接連下了幾次大雨,恐發山洪,本意請人準備,不料連遇賊黨擾鬧,無暇及此,也不知道準備沒有。還不上去查看形勢,乘水未到以前趕回家中送信,守在這裡作什?」話來說完,便聽旺子在上急呼:「姜師叔快來,萬師叔請你把包裹兵器帶上,最好把洞中食用之物也搬上來,水勢大得嚇人呢!」三人一聽,料知洪水成災,姜飛正要轉身去取包裹,萬山笑說:「師叔莫忙,你看下面水勢雖大,那條瀑布宛如一條大河朝下倒灌,水卻不再上漲,業已順著那兩處缺口朝野地里流去。昨日我曾仔細查看,洞中井無被水淹過之跡,這些零碎東西暫時不用搬了。」邊說邊往裡走。姜飛也看出洞旁那兩條缺口寬約三丈,離生火之處還有七八尺水便不再上漲,知道萬芳初次見到這樣大水,格外憂疑,只將兵刃暗器和隨身必須的衣銀帶在身旁,匆匆趕上。

到頂一看,所居山洞雖然隱藏壑岸之下,因玉泉崖一帶地勢特高,算起來離那最低之處還有三四丈,並還往前傾斜,越往前越低。這時山腳一帶水勢只到山腳,再往前去水卻大得出奇,平日所見肢陀和稍低一點的岡巒多半失蹤,或是只剩一些樹林帶著上半頂尖浮在水上,東一片,西一堆,到處水光閃動,大片汪洋,除卻幾座大的山林峰崖,遠近群山都和海中島嶼一般兀立水中。高地不是沒有,都被大水隔斷,極少相連。看那形勢,必是眾人睡後不久,山洪突然暴發,業已經過不少時候,否則水勢決無如此浩大。只見狂流滾滾,由高就下,往山口和昨日新集來路分兩三面涌去,到處波濤澎湃,浪花如雪,稍小一點的土堆吃狂流惡浪接連幾個衝擊,竟會整座沖坍,連同上面許多草木同時捲走,大一點的樹木不時連根拔起,衝出不遠遇到阻隔,被崖石將其擋住,不能流動,吃後面洪水猛衝上去,激動起千層浪花,看去分外猛惡。有的根深蒂固,雖未離土,也經不住山洪的打擊,多半橫倒歪斜,隨同驚濤駭浪起伏搖擺。那水也不知哪裡來的,這等浩大猛惡,共總夜裡不多幾個時辰功夫,竟將山中低地全數淹沒。

萬芳連說:「怪事,也許地底藏有蛟龍之類作怪。」姜飛笑說:「蛟水山中常有發生,龍這樣東西只是傳聞。我小時也當真有其事,這多年來我也常時留心,訪問查看,從來不曾遇上。前和沈大哥在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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