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銀花明火樹 朗月耀星河

這年因其十二白天就趕了來,閑中無事,仍和兩同伴沿河遊玩,住在和尚廟裡。為了過河方便並還帶來一隻小船,十四夜裡忽想移居鎮上。像他這樣豪富,先又來了客貨,自然不怕沒有房住。過河時天早入夜,當年花燈因有兩三家富豪慪氣,各結一幫互相比賽,比較往年還要熱鬧,河岸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遊客香客成千累萬,往來如織,各處燈棚人都堆滿。大忠等三人照例自來自往,不要手下接送,一點架子也沒有,因此卻出了事。

這兩家富紳中有一人名叫張玉庭,父親是朝中大官,乃兄又是山東提督,家財豪富,本身也有一點功名,越發趾高氣揚,目中無人。雖然讀過一點書,不似尋常土豪那樣強橫作惡,仗著自家財勢和父兄的交情,也極驕狂任性,想到就做。每次出門都要帶上許多豪奴,前呼後擁,所到之處常人早被轟散。這年因幫一家親戚與人鬥富,別出心裁,定製了幾百盞花燈,自覺必能出奇制勝,到了十四夜裡忽聽人說對頭打算以多為勝,要放三萬六千盞河燈,因料自己這面趕造不及,業已點出,誇耀示威,雖知對方是個土財主,不如自己能運巧思,休看燈多,決非自己這面對手,但是還不放心,惟恐丟人,只帶了五六個隨同練武的教師和豪奴,穿著常服,自往窺探。

不料那土財主非但擁有幾千頃良田,並在鎮上開有好些行棧,暗中做著極大土產生意,資財十分雄厚,但知官家一面自己勢力不夠,惟恐樹大招風,想作長久打算,無奈斗大的字認不得幾升,一班有財有勢,又有功名、富而且貴的人家都看他不起,無法結交,又不願降低身分去走門子,特意設下巧計,知道這兩家對手財勢雙全,張玉庭非但父兄都是文武大官,乃父門生故舊多在當道,本省文武官吏府道以上都是他的世交,稱兄論弟,因其少年公子,家財豪富,無須求人,並不時常出入公門,喜歡應酬,只是擺闊,無什請託,這等人如與結交,將來必有大用。第一年先借賽會引鬥他的內兄內弟,果然第二年將他引了出來,一面用盡心思暗中準備,一面派人喧說,自己無什學問心思,只能以多為勝,其實暗中準備的又多又好,耗費金錢之多自不必說。

當玉庭便服窺探之時,對方早有專人暗中窺探,動作皆知,知其來時還未吃飯,打算看燈回去再同飲酒賞月,特地備了幾桌盛宴相待。先故意把那許多奇巧燈彩露出一半,等到玉庭看出不妙,非丟人不可,自家雖有極大財勢,父兄在朝為官,自身又有功名,其勢只能暗中報復,不能公然和往年斗燈的土豪一樣打出人命,連累父兄官聲和自己前程,就是將來暗算,當年人卻丟定。尤其是這次賽會不是本心,全因內兄內弟去年為人所敗,愛妻慫恿,非代翻本不可。經此一來,不問以後如何,當時人已丟定。照著鄉風,自己亮燈不與人斗,算是專做功德,還不相干;一經指明叫陣,如遭慘敗,非但傳為笑談,丟人太大,失了家中名望,並還晦氣,無論官商俱都不理。日子又短,多大財力也難挽回。

正在急怒交加、無可如何,主人畢貴忽然親身迎出,卑詞恭禮來請入席。照例此是對方自知不敵,惟恐傷名倒運向人求和的表示,於理不能不去,何況主人禮貌殷勤,只約有兩個有名望的相識紳青,並無多人。初意以為對方虛聲嚇倒,不知自己做了多少燈彩,暗中得計。入席之後主人忽然自願認輸,只求從此雙方合成一家,不要張揚出去。同時又說:「公子真箇高明,暗地做了那麼多而且好的花燈,我今夜才知底細,差一點沒丟大人。」玉庭明知不如人家遠甚,只好含糊答應。心想:對方雖然上當,總算雙方顏面無傷,是他自家求和,少時最好把燈和在一起,但又不好意思開口。正在為難,那兩個舅爺也被主人用自己名義請到,見面之後背人一談,才知對方不願結仇,非但當先求和,並且另一半最好的花燈早就換了自家旗號。

這類比富賽燈之事照例虛虛實實,張冠李戴,事前不說真話,主人為示去年失禮,並還送了極重的禮物,均是富貴人家最心愛的古董字畫、珍奇玩好之物。對方雖然商人,事理卻極明白,人更豪爽慷慨,反比一般俗吏酸丁談吐舉止高明得多,雙方一拍即合。這三個少年公子雖然心喜,終恐旁人議論,主人把話說開,約定事後結交,登門拜訪,當時也未深留。席散出來,見正走燈,天氣還早,連日擔心的事業已過去,還結交了一個富商中的通品,路上越談越高興。

正往前走,忽見一條小船橫波斷流而來,其急如飛,到後一看,那船乃是特製,船底附有兩長條羊皮製成的氣囊,左右兩舷各有一個水車,由兩個壯漢搖動,後面兩人划槳,一人撐舵,走在這樣浪大流急的黃河之中竟是又穩又快,精巧已極,從未見過。中艙只有三個不起眼的船客,等到趕去人已上岸,船也快要開走。一時乘興,想要喊住詢問,打算買來遊河,不料同行豪奴誤認土人所有,又恐船開,上來便用威勢嚇人,吃船上人回罵了好幾句,想要發作,船已離岸,船頭一人大聲笑罵:「你們只好欺負尋常百姓,我們自家的船,既不當官,又不欠糧,休說不受人欺負,便是你們拿去也不會用,到了河裡只有淹死,明日十五想受超度還來得及。」

三人聽他口吐不遜,自是大怒,無奈船已走遠,只得氣在心裡。正準備明日派人過河查問,忽在自己燈棚之內認出那三個坐船人,因其身材衣服相似,只當是普通商民,隨行豪奴又以惡聲相問,不料內中一個正是成大忠,非但不肯受欺,口齒尤為厲害,竟用言語將眾人問住。豪奴和另一同行教師剛想伸手,大忠只是冷笑一聲,往旁閃開,身邊兩人稍微用手一擋,動手的全吃了虧,幸而有兩個和尚認出大忠,上前解勸。那教師原是行家,也嘗到對方味道,忙使眼色止住眾人,向和尚一打聽,才知那兩個是他所用保鏢,武功極高。三人雖然生氣,因表面上未分勝負,又有顧忌,就此走開。

怨家路厭,十五前半夜和畢貴合在一起,準備放燈,大忠又往燈棚遊逛,擠在人叢之中無人看出。畢貴討好,笑說:「此人必是涼州土包子財主,沒見過世面。」略談了兩句也就放開。等到河燈放完,這年恰是畢、張、朱三家的燈和焰口最盛,從來所無,本是對頭,又化敵為友,合成一起,終場無人打架,只擁擠踐踏傷了二十多個看燈的土人,平安度過。正在歡宴慶功,準備賞月,忽見昨夜快船亂流截河橫波飛馳而來,到後縱上一個壯漢,遞一名帖,說奉主人成大忠之命,請諸位財主公子明年今日在此賽會比燈,但他每年均做功德,此系昨日有人背後發話,欺人太甚。另一樁事,預定由明年七月十三夜起亮燈,十五比賽走燈放河,與另做的功德無關,共只三日,望諸位地主人賞光等語。說完,得到畢貴迴音,立時回船馳去。

這時一班有燈的土豪紳富均來慶賀,畢貴又喜拉攏誇張,意欲就勢勾結,酒席擺了一百多桌,人都在場。這班土豪均想巴結闊人,人人好勝,正在商量,以後索性在這三家領頭之下合在一起,不再比賽,忽有外州縣人挑戰,口氣十分強做,並還把當地富人全數挖苦在內,不由激動公憤。當時議定,對方多大財力也只一人,我們人多勢盛,還不是一比就比下去!有錢人都會打算盤,傷財惹氣一半好名,一半為了一時之憤,事情一過,想起大量金錢的損失,多半肉痛;無奈騎虎難下,不得不咬著牙齒與人相拼,一面再想方法搜括盤剝以補所失。口說輸財不輸氣,除非雙方仇怨真深,都巴不得乘機下台,而這類人大都氣味相投,稍微遇見機會,有個名目可以推託,立時合在一起,經此一來大家拉平,在本鄉本土不能受外地土包子欺負,一個丟人大家沒臉的號召之下,自願化除嫌怨,互相勾結,何況還有三家財勢最大的人領頭,聲勢何等浩大,自然滿心情願。有那以前被人斗敗、自知財力有限、浪費無用、再打腫臉充胖子,連那小財主的名望都不能保持、業已忍著氣憤退出圈外的小富翁們,得到信息都不肯錯過機會,想盡方法拉攏加入。

為首三家見聲勢越來越大,還在得意。哪知對方非但財力雄厚,揮金如土,不惜耗費,心思並還靈巧。到了第二年七月十三夜裡,一看對方所準備的燈棚也和尋常差不多,數目多少卻是相差懸殊。對方又是外州縣人,事前派有密探,所用工匠早已買通,一舉一動均有報告,所佔之地雖然半里來長一條,所制花燈均是仿造往年所見,無什新奇,表面看去雖然也極繁華,用錢不少,但是自己這面還有多半暗中藏起,要到臨時方始出現,對方並不知道,看那意思和地勢,並無別的隱藏,如有也早得信,別的不說,單是內中二十萬盞花燈,為數之多和工料之好,先非對方所能辦到。正在得意洋洋,一面埋伏下許多叫好的人,準備事完把對方羞辱笑罵一場。第二日夜裡雙方照例走燈,看出對方燈還是那些,所用土人極少,拿燈的人均是一色打扮的年輕壯漢,單那一色鮮明華麗的服裝所用金錢就不可數計,人有好幾百,扮魚籃法身和龍女、善才的少年男女更是俊美,通身珠光寶氣,吃周圍數百盞明燈一照,已是好看到了極點,觀音手上魚籃更是極好珍珠穿成,再裝飾上許多珍寶,旁邊更有二十四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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