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回 月夜渡江 欣逢異士 鯨波剪寇 快述奇情

老少四人隨了那小頭目剛由前面崖坡繞路趕下,船上小頭目黑五已迎將上來,方要開口,桑老人忙即搖頭示意,立在灘上,手朝上面和兩面蘆灘一拱,笑道:「那位高明貴友、老師前輩,承蒙盛意指點,我四人感激非常,那外號江豬的是哪路朋友,怎不當面賜教,指點一二呢?」還待往下說時,先聽崖上有人笑說:「畢竟薑是老的辣,你那麼和人開玩笑,人家一聽就知用意。」跟著便聽另一人低囑:「你這等說法算是幫人的忙么?」老人剛剛住口,隨又聽上面發話道:「商老頭,你決想不起我們是誰。既然知我用意,遇事留心,憑你多少年的經歷,那還不是一望即知。姜飛以後少要開口,留神你師父打你的嘴。幸而昨夜主人的確言行如一,如其遇見口是心非、專說好聽話的歹人豈不是糟?娃兒家剛一出門,也不想那事情多麼緊要兇險,這樣冒失,虧你師父還在背後誇獎,說你精明強幹,比沈鴻老練心細,真箇偏心,還是席老泅看得對,並不專誇一人。此去危機四伏,你的聰明大露,還要格外小心才好!為了要你歷練,更防仇敵耳目聽去,不便多說,暫時也不能與你二人相見。過江分手以前有商老同路自然無妨。後日一早到了孔家灣附近,你二人分手,雖然師傳本領和防身利器足可應付,仍要遇事留心。我說那個惡賊外號鐵臂江豬,是個中年矮胖惡賊,一望而知,便這一路上人也都畏之如虎。能就便將他除去固是絕妙,否則切不可被其看破。他在孔家灣前面黃松嶺山口外面開有一家黑店,只把這處衝過,前途都有守望相助的聯庄會,便不至於有什險難了!」

沈、姜二人一聽便知師門至交,但這二人都是一口川音,聽去甚生,忙即向上禮拜,桑氏祖孫也同舉手回禮,請問姓名,忽聽另一人低呼了一聲,那人便朝下面低喝:「那旁來人恐是君山那面的賊黨,我二人還要和他開個小玩笑,快些開船,我不讓他看出你們形跡。黑、郎二人回去,除你頭領外也不要再提此事!」下面六人忙即拜謝指教,上面已沒有聲息,知已走去。照此說法,料有賊黨窺探,忙即開船,離岸十來丈,遙望月華如水,來路崖岸上疏林曠野之間並無人影,料知來賊不是被這兩位異人制住,便被引開。想起對方語聲極低,相隔這高,字字有力,不是內家功力到了上乘境界決不能這樣清晰,彷彿每一句話都送到人的耳里,即此一樁已是驚人。桑、沈、姜三人全是行家固不必說,連盆子因聽祖父常時談說,也都深知不是容易。看他末兩句說得那急,另一人的語聲相隔又近,分明藝高人膽大,對面來的賊黨已快走到,方始把話說完,轉身迎去。眾人看了一陣,不見動靜,轉問黑五、郎三:「方才那人的身材相貌另一人可曾見到?」黑五答說:「那人黃昏前到此,看去其貌不揚,年紀不過三四十歲,身材矮短,滿口川音,郎三哥上去之後還在船頭大睡。我獨坐船尾,正對來路,見三哥打一手勢走開,知道桑老前輩和三位小英雄業已來到。因覺來人說話瘋瘋癲癲,目中無人,又試不出他的深淺。雖然郎三哥推他跌那一交跌出兩丈以外,乍看人和拋球一般,跌跌蹌蹌地屁股坐在那旁石塊之上,手忙腳亂,幾乎受了重傷,蹺著一隻腳,路都難走,等到扶他上船,忽然想起,就是郎三兄有意較勁,用足全力試他斤兩,至多跌往船下,怎會人和斷線風箏一般拋將起來,搖搖晃晃倒跌出去這遠?越想越覺他是故意做作,表面弱不禁風,仔細一想,他那輕功好到極點。要換我們,休說被人推跌,便是成心照他那樣倒縱出去也辦不到,因此驚疑,不敢怠慢,惟恐郎三兄恨他說話欺人,冒失將他得罪,暗打手勢借話點醒,請他去往岸上守望,就便窺探有無同黨,一面向他賠話。他先是隨口亂說,儘是風言風語,忽然卧倒,睡得甚香。自知本領有限,又拿不准他的虛實來歷,一心盼望桑老前輩趕來見個分曉。無意之中起立遙望,誰知就這轉眼之間,一不留神竟會被他走去,事前又未聽到絲毫聲息。如非後來雙方問答,今夜回去恐怕我們老大哥也必不會放心呢!有此兩位異人相助真太好了!」

沈、姜二人仔細問完內中一人的形貌,雖有幾分與真布衣相像,口音身材和那打扮卻有不同。自從拜師以來所見各位師長和異人奇士均無此人,也從未聽師長說過師門至交中有這樣年貌口音的異人,心中奇怪。回顧桑老人正在低頭尋思,一言不發,笑問:「聽這位老前輩口氣,似與你老人家相識,口氣甚大,彷彿平輩之交,年紀偏只三四十歲,可曾想起這是哪位前輩異人嗎?」桑老人笑答:「此事真怪,聽這兩個口氣,就非昔年那幾位老友,也必相識多年,見面不止一次,也許還有交情都說不定,偏是想他不起。如說面貌這卻不能一概而論。休說秦嶺諸俠都善易容,並善縮骨鎖身之法,連身子也可縮短數寸,多麼高明的行家都未必能夠看出。至於精力強健更是驚人,凡是功夫真高的,看去均較尋常老人年輕得多,七八十歲的老者只像四十來歲的中年,毫不足奇。我有一位老友和我同年,至今相見還是三十多年前的面目,鬚髮都沒一根白的,便昨夜所說老怪物,除他故意裝老,也看不出他的真實年紀。方才那位老前輩要你二人隨時留心便由於此。事已過去,不去說他,我早晚必能想起此人是誰,你們前途也許還能見面。倒是所說外號鐵臂江豬的惡賊我也算得留心。尤其在這一帶常有相識的人來往,尤大椿又是這一帶的有名人物,乃我後輩,交情頗深,就說黃松嶺離開官道最近,他們那大一片村莊雖極殷富,地勢卻甚偏僻,中間又隔著許多山嶺,離江較遠,為了不大平安,常有綠林中人出沒,人都避道而行,有此惡賊大盜斷無不知之理,怎麼不聽說起?也許外路新來,剛在當地打出旗號也未可知。既有異人,為了此事親身守候警告,決非小可。本來我想送你二人過了黃松嶺再行分手,又覺這位異人還有深意,否則黃松嶺這條路本來不在預計之中,與我所行道路更是相左,他非但令你二人由此經過,並還指明要我祖孫和你後天早上各走一路,又有殺賊除害之言,內里必有文章。這兩位異人多半還要暗中跟來,與我一路反倒不便,尤其我沿途所訪的人關係也頗重要,我又忙著回去,想在君山賊黨不曾訪出我的住址以前全家移往荊門山中居住。因我常年往來江湖,行蹤雖極隱秘,到底那條船容易使人注目。家中只剩兩個老年婦女和幾個親戚家的老弱,許多可慮,非連夜趕回不可。再說你兩弟兄的本領我已見到,加上隨身利器,真比我老頭子還要高明,有我祖孫同路不過多上一兩雙耳目,並無大用。如說缺少經歷,以你二人的機警聰明,稍微留心便可隨時應付,所以我也不再客氣,暫時只可自顧自,一到孔家灣附近便要分手,望你兩弟兄前途保重。如我料得不差,見面之期當不會久。盆子經你昨夜和走前再三指教,我又記得一些,有此數月光陰,也許能下苦功學出一點道理,彼此合力,早日為民除害,豈非快事!如其有什為難,可照船上所說,去往荊門山中尋我便了!」

沈、姜二人聞言謝諾,方才受過異人警告,生了戒心,並未多說。桑老人說完只顧盤算,也不再提前事。三小弟兄一路說笑,又托桑老前輩代向童天保致謝,輕舟一葉,有這兩名好手操舟,打槳橫波,截江而渡,其速如飛,不消多時業已到達對岸。老少四人各自背了隨身包袱,朝黑、郎二人稱謝不已,踏上滿地月光,由荒涼的山野中,覓路前進。日里業已睡足,商定過江之後連夜上路,不尋人家投宿,乾糧水囊又都準備停當,腳底都快,盆子雖然稍差,因沈、姜二人對人謙退,不肯十分快走,也跟得上,一口氣走了好幾十里,共只經過六七處村莊。因桑老人不願被人看見,所行都是偏僻小徑,相隔頗遠,那些村莊又都結寨自保,聚居在內,雖有守夜巡邏的鄉丁,都抱著無事最好,輕易不肯樹敵的心意,明知深夜急馳決非常人,一看出是路過,樂得裝不看見,就這樣,沿途也只遇到兩處有人,四人走得又快,雙方相隔最近的也有十來丈,遙聞呼哨之聲,側面寨牆上剛有十來人探頭,升起一盞紅燈,人已跑出老遠,對方燈也落下,並無一人追來。至於散在田野里的土房茅舍更是東倒西歪,休說人影,連狗吠之聲都未聽到,沈、姜二人看出年景荒亂,盜賊橫行,大片田地不是荒廢無人耕種,便是忍苦掙扎,日里成群結隊遠出種地,勞苦上一整天,太陽還未落山便呼兒喚女,全家避往所居上城石寨之中,長期受田主和為首幾家富翁的壓榨,度那漫長苦難的歲月。

正在互相慨談,心生憐憫,桑老人一算途程,笑說:「再走一段便是康家場,雖還未到前夜船上所說那些有聯庄會的所在,也算是個魚米之鄉。它雖孤立在四面都是水旱兩路賊巢的平野之中,因那主人是個退休多年的武官豪紳,上輩點過翰林,本來老的就喜結交江湖中人,這兩個小的更和綠林中人公然交往,去冬聽說並還拜在吳梟門下,常時進貢,一面卻與附近賊黨通氣,坐地分贓。康家子孫又多,文武兩途全都有人,方法想得更妙。左近田地均他一家所有,種田的人雖然終年勤勞,連到冬天都要代他輪班做事,或是造船造屋,不得休息,到底還能換得一同苦飯,比起那些抽干水塘捉魚的土豪惡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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