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臨大敵 獨揮雙鐵槳

前文沈鴻、姜飛奉了師命往岳州惡霸家中卧底,以為將來除害報仇之計,照大師兄齊全所指途向,由老河口坐船起身。一到船上,便看出掌船老人桑氏祖孫好些異樣,便留了心。後來雙方談得投機,桑老鐵的孫兒桑盆子對這兩個年輕客人更具好感,起身時天已不早,順風揚帆,一路走去,剛剛天黑,便走了三十多里水程。二人問出這祖孫二人打算連夜行走,只在前途望娘灣龍子河口稍微停泊,買點食物,順便訪一友人,把對方所託的東西帶到,就立即起身上路。吃完晚飯,老鐵仍回後艄掌舵,沈、姜二人和盆子正談得有興頭上,遙望前途蘆灘上蘆獲叢生,江岸樹林之中已有兩三點燈光掩映。這時江面上已無船影,明月斜照波心,江風吹浪,閃動起億萬銀鱗,夜涼似水,明輝如晝,夜來景物分外清絕,料知船家所說望娘灣市鎮快要到達,方想詢問,先是月光照處煙波浩渺中似有一條黑影隨波起伏,由前側面往橫里斜漂過來。先未想起風高浪急,那東西只一小長條,並不甚大,如何能夠截江斷流而渡,談笑方酣,也沒看出來勢之快。就這轉眼幾句話的工夫忽然駛近,漸由千頃洪濤之中現出全身。剛看是條小船,前後各坐一人,後面的還是一個白衣少女,手持雙槳,撥浪如飛,由斜刺里橫衝過來。雙槳凌波,微一起落之間,那船便和箭一般對準自家的船攔腰射到,眼看就要撞上。同時瞥見船頭上立著那個老人,身材年紀連同裝束均與王鹿於和齊全所說那位異人一般無二,心方一驚,忽聽桑盆子在旁帶笑急呼:「二姊!你和八大公早來一步多好,如今只剩一些殘湯剩菜,如何款待你們?爺爺正要繞往望娘灣去買熏臘,且到那裡去吃如何?」那老少二人還未回答,就這來勢猛急、事機不容一瞬之際,不知怎的小船竟會橫了過來,白衣少女一手扳舵,一手把槳,朝大船舷上輕輕一點,船便隨同少女手中長索拋處,搭向大船旁邊鐵鉤之上,隨同前進。共只一人兩手,又要扳舵,又要用槳將大船抵住,就勢還要放落船槳,將身旁套索拋向船舷搭鈞之上,又是由橫里斜刺過來,勢子何等猛急,動作神情偏是那麼從容不迫,看不出絲毫慌亂。大船簡直動都未動,也無一點擠撞聲音。最奇是前面老人本是獨立船頭,大船燈光照處,滿臉都是笑容,好似不期而遇,心中歡喜,想要開口發話神氣,忽然發現船上載有生人,欲言又止,回過頭去朝少女低聲說了兩句,也未聽清。二人只顧看那少女動作輕快,心中驚奇,不曾留意到他,等到覺著眼前人影一閃,再看船頭老人已無蹤影,只船篷頂上微微響了兩聲,便聽船家桑老人和來人笑語問答之聲。聲音極低,一句也未聽出。

這一白衣少女將小船套住,也未看出用什手法,人便縱上船頭,所乘小船立和箭一般朝大船後面倒退淌去,轉眼停住。盆子早搶先迎出,男女二人有說有笑,說得十分投機,但聽不出是什來意。二人自然不便出去,想起師長同門之言,心疑船頭老者必是那耳旁有一串紫葡萄形肉痣的異人,想不到無意之中在此相遇。難得他和船家交情深厚,自家和桑氏祖孫又是一見如故,這等機會自然再好沒有。何況桑氏祖孫既是此老好友,想必也是同道中的異人,如能就此結交,豈非妙到極點?後又想起師長和大師兄均說此老天性古怪,感情用事,一向不輕許可,不是他自家心喜的人決不理睬,無因至前反遭厭惡,方才明是不願生人相見,徑由小船縱上篷頂,去往後艄與桑老鐵敘闊。對方業已避開,再如勉強,弄巧成拙反而不美,這不比在路上相遇,看似容易接近,實則更難。前後兩起老少四人語聲又極低微,除笑聲外一句也聽不出。緊記師父之言,不敢冒失。回憶桑盆子的口氣,彷彿這次搭船乃是格外看重,恐自己中途遇險,好意相助,想使自己渡過前途難關之故。照此情勢,來了前輩異人,多半還要引見,何況這老少兩位嘉客還未用飯。後艄地窄,沒有坐處,夜風又涼,必來中艙相見無疑。哪知等了一陣並無音信,風勢一轉,船也慢將起來,方才所見燈光閃動之處業早過去,岸上是否村鎮也未看出。正在低聲密計,對方再如不來,便設詞由盆子轉告,推說主人厚意,萬分感激,現在佳客來訪,理應款待,我弟兄本是承情搭載,並非包下,哪有獨霸中艙之理?主意打好,姜飛正要起身去喊盆子進來商量,船頭二人已同含笑走進,燈光之下方覺那白衣少女膚若玉雪,美艷非常,品貌不在武當山中三姊妹之下,反更活潑豪爽,見了生人言笑無忌。沒有絲毫拘束。

二人剛同起立讓座,盆子已指少女笑道:「這便是我第二位世姊南宮李,乃是女中英雄,她還有個外號……」話未說完,少女已介面嬌嗔道:「三弟!你還說些什麼?」盆子連忙改口道:「怪我不好,不過照你方才所說,人家早晚知道,先說出來不是一樣?這二位客人真太好了。方才看得起我,非要弟兄相稱,我已依他,這是沈大哥,這是姜二哥,像他們這樣好人我還難得遇到。起初只想他去那地方有一兩處不好走,想借載客為名,使他渡過難關,並沒想到今夜事情這樣討厭,更沒看出他兩人都是高明人物。後來爺爺飯後暗中提醒指點,想法子把他包裹偷偷摸了一下,這才有些明白。我雖不知他二位來歷,但照爺爺暗中觀察,本身就還不到劍俠一流,也是前輩高人門下。否則這高本領的年輕人決不會這樣謙恭有禮,對人和氣。上船之先如其知道這條船的來歷,也還不足為奇;他二位非但遠路來此,不知此船仗我爹爹昔年情面,沿途那些吃水飯的不好意思下手。再說船上至多一點尋常土產,也不值他們一搶,一向平安無事。因從外路初來,最近也和你方才所說一樣,是由武當山中起身來此,為了初次出門,樣樣仔細,如不是我極力勸說,幾乎還有顧忌。分明連最近兩三月由老河口到洞庭三湘這條路上不論水陸均非昔比,往來商客稍一疏忽便有人亡財盡之憂都不知道,只憑猜想,要乘載客多的大船,江湖上事通不曉得,對人卻是那樣好法。先見他暗中周濟苦人十分慷慨,本身像個讀書相公,還當富家子弟,偏又沒帶用人。後來見他對於自己樣樣儉省,不是受過貧苦磨折的人裝也裝不出來。那兩個苦人實在可憐,我正想暗告爺爺送他一點,卻讓二位哥哥代我做去,因此喜歡他們。只說他們背人做好事,叫他暗中受點好報,再三和爺爺說,方始答應。就這樣還再三囑咐,說是目前人心難測,近來為了我們幫助過幾個好人脫離虎口,沿途這些該死的東西業已懷恨,說我祖孫做濫好人,他們看在我死去爹爹的份上,讓我全家往來運貨,乘這荒亂年月做點有利息的生意,我們每次辦貨多麼貴重他們也不眼紅。因恨爺爺自己不肯貪多,把辛辛苦苦得來的銀錢常時拿去救濟苦人,表示好心,做那獃事也還罷了,如何借著這塊招牌幫助這些肥羊,把他們自送上門、眼看到手的財貨平空放掉,使其漏網,本身又未得到好處,有時連船錢都不肯要,犯了他們規矩,幾次託人示意,再做這類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便不再客氣等語。

「爺爺先頗憤怒,後來一想,此時到處都是他們勢力,洞庭君山一帶更是厲害,自家滿門孤寡,不犯與人慪氣,又經我娘力勸,決計不惹他們。像今日這類事便犯他們之忌,這兩客人身邊雖無珍貴財物,看那目光言動決非尋常人物。如是君山對頭,豈不又要結怨?再三囑咐,事已過去,這兩個少年人又極好,且自放開,下次卻須仔細,非但不可多事,有人尋來也要設法拒絕。我當時沒看出二位哥哥有什過人之處,以為他二人言動那麼文氣,年紀都輕,怎會不是尋常人物,先還不服,直到後來越談越投機,並以弟兄相待。爺爺那樣不愛理人的脾氣居然也會看重,答應一同吃飯,跟著便指點我偷摸他們兵器和看他二人的眼神,以及好些連內行都不容易看出的奇特之處,才知所說不差。二姊方才又是那樣猜想,我真想不到無意之間交到這兩位有本領的好哥哥,你們談上一會,索性把八大公請來同談如何?」少女方說:「大公不來,你不要去!」盆子已往後艙鑽進。

沈、姜二人聞言,料知行藏已被桑氏祖孫識破,心方驚奇,見南宮李一雙妙目自一進門便註定在他弟兄二人的身上,盆子一走,忽然笑向沈鴻道:「明人不說虛話,沈、姜二兄可是武當卧盾峰來的嗎?」沈、姜二人謹守師誡,走時齊全又曾囑咐,無論遇見何人均不可泄漏山中機密,並還教了一套言語,正在盤算,少時如何回答,忽聽對方當面叫破,心中一驚,雖料老少男女四人決不會是賊黨,尤其後來那位老者更像師長密令隨時留意準備結交的前輩異人,但是真話仍不能說,沈鴻方在為難,姜飛機警靈巧,已先反問道:「南宮姊姊女中英雄,愚弟兄素昧平生,怎知我們是由武當卧眉峰來的呢?」南宮李本想沈鴻說話,見對方沉吟未答,姜飛從旁插口,意似不快,兩道秀眉往上一揚,微笑答道:「此理甚明,你二人如由遠道繞來老河口上船,面上必難免帶有風塵之色。近來遍地都是綠林,還有一些佔山為王的草寇和坐地分贓的土豪惡霸,如已死的劉二寡婦之類,你由哪一路來都不免於與之相遇。但你二人從頭到腳均極乾淨,我從一上船起便曾仔細察看,連人帶包裹均無一點痕迹,過船時又絲毫不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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