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蕭聲天際落 人在水中行

二人事前議定,姜飛去往嶺上打獵,沈鴻到對岸林中去掘黃精薯蕷。二人近來常時各走一路,並不一定同出同入。這日姜飛走時,沈鴻想起對面嶺上野獸逐漸稀少,姜飛須要越過嶺脊,走往一處山凹之中,才能打到二人喜吃的肥鹿山雞,恐他一人勢孤。上次二人同獵,驟遇幾條大野豬,差一點沒有受傷,恐其一人遇險,想要同去。姜飛因沈鴻前日感冒新愈,力說:「封山期近,下雪之後野獸還可想法獵取,山糧卻難發掘,此去又不想多得,打到一隻肥鹿,當時便可挑了回來,何苦多此跋涉,還少做好些事。這樣天氣說變就變,萬一夜來北風驟起,明朝滿山冰雪,豈不討厭,大哥還是多掘一點是一點,以免師父和崔老人回來沒有用的。」沈、姜二人患難至交,情逾骨肉,姜飛性剛,人更聰明,沈鴻人較溫和,素來不肯和他急執,只得聽之。人去之後,不知怎的越來越心煩,想起親仇未報,杜六叔和葉神翁都說師父已由青城迴轉武當,為恐錯過,命我二人早點趕來,照理應該早到,如何來此兩月,連崔老人也無音信?心正難過,微聞峰頂似有洞蕭之聲隨風吹墮,入耳即止。仰望近頂之處業已布滿白雲。

二人到後,非但卧眉峰,連左近山谷峰崖全都踏遍,除隔山幾個樵採人外始終未遇一人。只那峰頂離地大高,通體石質,半山以上便無道路,中間布滿青苔,近頂數十丈上下筆立如削,勢太險滑,峰巔常有雲霧,後經仔細察看,才看出中間一段綠苔如綉,險滑異常,並無人獸腳跡,斷定上面不會有人。一過峰腰山風便大,因此只有峰頂不曾上去。這時聽那洞蕭之聲似由峰頂隨風吹墮,好生驚奇。心疑師父和崔老人也許住在頂上,再仔細一聽,蕭聲並未停止,只是山風太大,時隱時聞,偶然聽得一兩聲,其音清越,與尋常所聞不同。暗忖,這位師父只是席師指點,從未見過,聽說他是關中請俠中第一人物,性情也最孤高奇特。照沿途所聞早該到此,連守兩月,眼看隆冬,音息全無,連崔老人也無蹤影,莫非師父早已來此,因見我們在萬家耽擱日久,心中不快?或是師父不輕收徒,恐我二人心志不堅,只在暗中考察,不肯相見,今日才用蕭聲引我上去?越想越有理。初意想等姜飛回來設法同上,又恐師父有意用蕭聲相召,錯過機會。為難了一陣,耳聽蕭聲似已停止,風勢也小了許多,決汁先到峰頂探上一探,看明是否師父在彼再作計較。好在姜飛至多半日必要回來,先拜師父也是一樣,為料姜飛苦盼多日,得信定必驚喜。主意打好,趕回洞中取了紙筆,將方才所聞以及心疑師父隱居峰頂先往尋找等情匆匆寫上,貼在洞壁上面;又防姜飛回來不見自己先往別處尋找,不往洞口察看,並在往來路上也留下一張紙條,用石塊壓住,急匆匆往上走去。

到了峰腰,山風已住,心方暗喜,誰知近頂數十丈形勢陡峭,四面無路,中間十來丈又滿生苔薛,其滑如怕,越往上越難走。雖仗近來功力大進,弟兄二人又均好學心貪,用功勤奮,無論什麼武功兵器一見便學,日常無事互相研討,想出種種方法練習。除卻風清月白之夜,或是晴陽滿山、秋花艷發、風日極好之時偶然出外打獵、往附近山中走動遊玩而外極少休息。諸老前輩所傳內外武功和那兩件兵器固是每日定課,便沿途所見和近來所想各種練武方法也都當著閑時消遣,從早忙到夜,沒有一刻清閑,因之體力強健,功夫更是大有進境。就這樣峰腰以上還是無法上去。二人看出上面萬分險滑,斷定無人,也從不作到頂之想。這時原是急於見師一股勇氣,一過峰腰,看出越往上越難走,本來所經之處多是峭壁,難得看到落腳之處,全仗身輕力健,手腳並用,一路繞越攀援,盤旋轉折,費了許多心力,方始上了七八丈,周身已被苔痕染成了一個綠人。兩次遇險,幾乎失手滑跌,再往上走越發奇險,實在無法再上,停在一條寬約尺許的石埂上面,接連向上高呼了幾聲「師父」和「崔老前輩」,未聽迴音。眼看離頂還有十餘丈,無法上去,喊偏不應,又為難了一陣。暗忖,此是童山,沒有攀附,真箇討厭。此時只要有點藤蔓便可援上。想到這裡,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由商家堡騎馬逃出時,到了白沙溝前,山溝之中曾見勞康、龍靈玉用套索連人帶馬一同套上,後來又見湯八飛索套賊,手法靈巧,又准又快。上月和二弟談起,想要仿製,先用老河口帶來的長索製成索套練習。因嫌大短,跟著去往隔山打聽崔老人下落,又由採藥人那裡學會用山麻藤筋制索之法,非但輕巧靈便,彈力甚強,在閑時勤習之下居然熟能生巧。又托採藥人代買了幾根鐵條做成鐵抓。昨日練習套索,業已長達七八丈,雖不如湯八夫婦那樣得心應手,居然也能百發百中,遇到野獸,飛將出去當時套住,只鐵抓剛剛弄來,還不會用它打獵。雖然手法還差,如將一頭繫上鐵抓朝上甩去,只將離頭三丈的崖角抓住,或用索套套好,立可上去。這一段最險陡的地方能夠援上,剩下還有八九丈便到峰頂,就是上面無路,也可倒換上去。再要兩根索套同時並用,將一頭用活套系住山石再往上援,更較平安,下來也極容易,心中一喜,忙朝上面通誠稟告:「弟子功力不濟,無法上去,知道師父考驗弟子心志,師父如肯賜降自是萬幸。否則無論如何艱險,弟子也必設法上去!」說完也未細看上面形勢,便手足並用貼崖而下,過了峰腰斜坡往下飛馳,本心取來套索二次走上。

到了洞前,見洞門半開,以為姜飛迴轉,高聲連呼「二弟」,未聽答應,登高四顧也無人影。再看那兩張紙條仍在原處,不似有人動過,當是走時心慌,忘將洞門關好。山中向無人跡,雖有野獸偶然來此走動,因所居洞穴在一天然石台之上,下面卻有一片山坡,石台離地高達丈許,一面山洞,一面峭壁,上突下凹,形勢奇詭,方圓約有三四丈,上面又無草木,就有野獸也由附近走過,除猴子外都不能到台上去。山坡下面溪流平闊,對岸便是採掘山糧的糧林野地,坡腳還有一條小徑通往樹林,相去約有一里多路。二人近來輕功越好,平日上下都是縱躍,或是繞到洞的上面再往下跳。雖做了一個竹梯,放在一旁極少應用。看出洞內外均無動靜,一切都是原樣,無人動過,心又忙於去往峰頂尋師,也就不以為意。到了洞中一尋套索,只剩一根,想起那根短的已被姜飛帶走,只得帶了那根長的趕往洞外,拋向左近崖石上試了兩次,果然一套就牢,甚是合用,鐵抓卻不稱手。先想棄掉,又想崖上險滑,立腳之處太仄,也許到時要用,便將索套挽成一盤,連鐵抓帶走。還未走過峰腰,兩頭一看,不禁叫起苦來。原來方才下時峰頂業有雲帶曳空,浮揚欲起,就這往返耽擱不多時候,非但近頂之處雲霧布滿,並有變天之勢。山居兩月,知道霧中行路最是危險,何況這樣險滑陡峭的高峰。急往見師,心又不死,姑且試探著走上一段,雲氣越來越厚,眼前一片迷茫,周身悶濕,伸手不辨五指。試照意想中的形勢途徑把套索拋將上去,開頭兩次不曾套中,未次似被山石掛住,用力一拉,忽然落空,幸而立處是片斜坡,未到險地,又是試驗,沒有真往上走,否則非失手滑跌不可,就這樣還幾乎立足不穩,滑跌在地。知道這還不是險地,尚且如此,連路都看不出,如何能夠上去?只得仍用鐵抓拄地,試好腳底和平日常走的山路,一步一步由雲霧中走了下來。

回到洞前四外一看,四山雲霧蒸騰,晴日無光,到處景色昏沉,稍遠的峰巒林木均被霧氣遮迷,眼前一片混茫。天已大變,轉眼之間空中陰雲布滿,天低得快要壓到人的頭上。自來山中一向天高氣清,共只下過兩次雨,都不甚大,雲海卻是常見。只管雲濤浩瀚,氣象雄闊,晴日回光,照得雲海騰波都成銀色,如由雲下仰望,不過頭上雲層布滿,隨同波濤洶湧分合流走之間,時有日華穿雲而下,金光萬道,明滅無端,霞影千層,瞬息萬態。雲上固是一片深碧,萬里晴空,一塵不染,雲下也是光影閃變,奇妙無窮,只覺天低濕氣較重,別無所苦,花草樹木受了雲氣滋潤反更鮮妍,忽然陣馬風牆一時都散,轉眼重又現出無盡碧霄,華日麗空,分外清明,壯麗已極。當地雖是武當山最高之處,但有危峰峭壁四面環繞,所居之處又有好些深谷盆地,溪洞縱橫,氣候溫和,風日晴美,就是以前兩次落雨,一面陰雲布滿,另一面仍是天際青浮,斜陽紅射,陰晴相對,格外好看。像當日這樣雲霧低迷,全山都在暗沉沉天幕籠罩之下的景狀尚是第一次遇到。連日天氣又那等悶熱,隆冬將近,轉眼封山,熱極必寒,一定之理,照此天色,正與隔山採藥人所說相同。前日翻山過去,尋了好幾處未遇一人,分明這些久在山中采樵的人看出天氣快變,一場大雨過後,北風一起,立轉奇寒,並且山中天氣說變就變,知道大雨就要降下。

想起姜飛人最好勝,已去了兩三個時辰尚未迴轉,必是嶺這面沒有肥鹿山雞,業已翻山遠去。嶺那面都是童山,肥鹿均藏離嶺十來里的山谷之中。時近隆冬,雖不會遇見毒蛇大蟒,但聽樵採的人說,谷中草木繁茂,經冬不調,地氣比此更暖,非但野獸甚多,還有毒蛇大蟒之類。冬來蛇蟒雖已潛伏,他孤身一人,和前兩次一樣驟遇大群猛獸也是可慮。最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