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姜小俠智伏群賊

姜飛回顧外屋無人,對面酒席業已擺好兩桌,張五到了裡面便同走開。外面大雨,四顧無人,低聲說道:「我們真箇危險已極,差一點沒有送了性命。大哥你還這樣但然,你當我是背了大哥去玩的么?乘此無人之際,我們快打主意才好。」沈鴻聞言大驚,又見洪景不曾回來,田通昨夜分手也未再見,雙連環洪景也未送回,心更不定,忙問:「我已看出好些可疑,我身上的雙連環已被一個名叫洪景的拿去,說是少時送還,同時覺著主人另眼相看,便有惡意也必改變,方才怪你貪玩原是假話,莫非這裡真是你疑心的那樣人家?你清早起身,發生什麼變故么?」姜飛一面把鉤連槍裝好還原,分交沈鴻一支,各自收起,低聲說道:「此事尚還難料,說來話長,我們同到炕上躺著再談吧。」沈鴻聞言大驚,一同卧倒,聽姜飛談說經過。原來昨夜姜飛開頭睡得甚香,快天亮時驚醒轉來,耳聽沈鴻打呼之聲,知其平日睡眠安靜,必是倦極。忽想小解,剛一坐起,瞥見沈鴻手邊發亮,回頭一看,正是那支鉤連槍,業被抖直。心想,大哥真箇粗心,這東西如何拿在手上,隨手取過,放在自己一起,塞向枕旁。耳邊戲已停止,雨聲未住,里外一片漆黑,打算出去小便,下炕走不幾步,見里外屋門大開,對面房中還有燈光漏出,想起睡前情景,這家主人好些可疑,此門業已閂好,怎會大開?疑是沈鴻夜起曾往外面窺探,或是小解,對屋也許住得有人,聽戲回來剛睡不久,為了途中勞乏,睡得如此香甜。自己此時精神甚好,這一睡必已經了許多時候,戲都停住,想離天亮不遠,大哥不知何時睡熟;且喜昨夜並未發生事故,否則豈不是糟。

心正尋思,見旁邊放著幾把雨傘,料知對屋人必不少,也許剛睡,惟恐驚醒,不願到雨地里去,立在門口台階上小便完後正要回走,忽聽身後有了聲息,同時對屋燈光一亮,回顧正是張五,低聲笑道:「姜客人,田二爺請你到對屋有事相商,沈客人剛睡不久,天已快亮,無須再驚動了。」姜飛聞言知有原因,但想沈鴻既是剛睡,手中又拿著兵器,分明昨夜有事,對方既能容他安眠,當無惡意,如其有事,便將他喊醒,對方人多勢眾,也難抗拒。我一幼童,主人只是江湖上有名人物,來者是客,以大欺小,以強凌弱,上來又以客禮相待,無故加害,這類丟人的事也做不出,莫如放膽前往,看他如何,相機應付。想到這裡,膽子一壯,決計憑著膽勇和這張嘴與他辯理,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忙笑答道:「我弟兄本定早來拜望莊主,當面稱謝。此時鑼鼓剛停,貴莊主想必未睡,能求田二爺引見,省得受了主人這樣厚待,走時失禮,又不便為此驚動,真箇再好沒有。」說時,房中又有兩人走出,也不理人,甚是粗野,張五便在前面引路,隱聞身後一人冷笑道:「這孩子真有種,怪可人疼的,你看口齒多靈,憑他也配面見寨主,這要不是看在馬的分上,來歷沒有問明,田頭領向來慎重,昨夜如換是我,至多叫他二人做個飽鬼,早送他回老家了,哪有這許多的麻煩!」另一人便說:「此事關係不小,誰像你這樣冒失鬼。這兩小人如無來歷,這匹馬剛得到手,怎能騎得上去?不把過節盡到,立好腳步,問明來歷之後,如何可以亂來?」二人語聲雖然不高,姜飛耳靈心細,卻全聽去。當時覺著兆頭不妙,越發謹細,便裝著結束褲腳,立定靜聽,張五又未把他看在眼裡,當先趕去。姜飛因見那房一連好些間,連成一串,門都相對,張五在前已走過了兩大長間,末了一間燈光更亮,恐被看破,對方意思業已明白,事由那馬而起,也許誤入賊巢,本來凶多吉少,全仗賊黨認得那馬,不知自己來歷深淺,才未敢動;見張五掉頭回顧,忙即起立,從容向前走去。

又穿過了三大間,到了燈光明處,由一小門走進,才看出這一列均是群房,所有陳設卧具一律相同,分明賊黨人多,常有來往,下一路的都在這類群房中居住。再看小門之內是一四合偏院,房舍高大華美,比來路所見講究得多,隱聞男女笑語之聲由上房傳出,似剛看戲回來。倒坐三間大屋,兩明一暗,門前均懸著極華美的門帘,門外立著兩個美婢。見有人來將簾挑起,甚是氣派。姜飛也真膽大,入門望見對面廂房內放著兩排刀槍架子,上面陳列各種大小兵器,寒光閃閃,隱含殺氣,一點也不害怕,大大方方昂然走進。明間也有兩個美婢立在門外,另有四個手持皮鞭鋼刀的壯漢,裡間門帘早已挑起,田通同了一人正在對坐談話,不禁有氣,心想,是福不是禍,我不怕你,擺這些架子嚇人作什?我先挖苦這賊一頓再說。心正尋思,耳聽四壯漢厲聲呼喝:「人到!」姜飛見這班賊黨橫眉豎目,裝模作樣,故意哈哈笑道:「想不到田二兄此時還未安眠,我弟兄年幼無知,打擾主人,累得他們弟兄此時還為我們兩個小孩子在此站班,真叫人問心不安呢!小弟等既然登門拜訪,客隨主便,不奉命不敢走。田二兄請告各位大哥先去安歇,如蒙賜教,小弟奉陪,或將我那表兄命人情來一同領教也好。」和田通同坐的是個滿臉殺氣、眉心牛有一粉肉痣的中年胖子。姜飛進門時先並未理,正在對談,忽聽笑聲,見姜飛小小年紀,身在虎穴之中,見到這等威勢,非但旁若無人,並還借著客套發話譏嘲,意似說主人不應以大壓小,虛張聲勢,並嚇不倒人。他雖年幼,不見一個真章也必不走,口氣一點不嫩,極像是個久走江湖的行家子弟,如無幾分來歷,怎會這等說話?再想方才忘了招呼,被人家才見面就贏去了口彩,自己所為也實小氣,急切問並還回不上話來。二人俱都驚奇,田通還未開口,胖子已先獰笑道:「田二哥,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小弟兄么?果然不是尋常。小弟一時疏忽,剛才忘了招呼他們,難怪小朋友挑眼。」話未說完,田通業已起立,把手一搖,不令再說,點頭笑道:「姜老弟,這是二莊主商義,乃大莊主商仁胞弟,也是主人之一。昨夜二位老弟光降,本有一事奉商,彼時因二位莊主正在看戲,不便為此驚動,許多話均未出口。後聽老弟已醒,特請先來一會,請坐吃上一些茶點再談如何?」姜飛先說時人已進門,早見炕上放著好些精巧點心,茶酒都全,但已吃殘,並非有意待客。初來時並有倚勢威迫拷問之勢,料被自己方才幾句話鎮住,方始改容相待,越發膽壯,隨在一旁坐下,端起一碗熱茶一飲而干,笑嘻嘻說道:「此時天還未亮,田二兄和二莊主看了一夜的戲還未安歇,將小弟喊來,有什麼話要說呢?」

姜飛到底年輕,閱歷尚差得多,全憑膽大機警、聰明靈巧,遇見兩次事均能應付過去,不由生了自恃之心。近和老張在繁塔上每日見面,又長了不少見識,便覺只要遇事小心,照著平日所見所聞時刻提防,便可應付。不料江湖上人情險詐,尤其是這荒亂年問,到處伏滿危機,過節又多,還有許多行話交代,對人說話禮節均有分寸,不是平日所想那麼簡單。索性一點不知底細,照他那樣年輕,對方認為一個幼童,不值計較,至多把所有財物強奪了去,人卻不致加害。像他這樣具有一知半解的二訂五卻極危險,說不懂又懂一點,並還是上一層的家數。對方見他年輕膽大,這好氣派,極似一個有大來歷的名家子弟,後起的小輩英雄真許被他蒙住,甚而還以客禮相待,輕輕巧巧便自放過。就算看中他所帶財物不舍放棄,當時也必不會發作,非將來歷深淺盤問明白不敢輕舉妄動。這類年幼無知的人卻經不起考驗,時候一久必露馬腳,不是言動不能合轍,文不對題,便是外強中乾,膽怯情虛。綠林中盜賊大多兇橫強傲,隨意殺人如同兒戲,本沒把人放在眼裡,只為一時觀察不真,失了眼力,誤認來人不是尋常,上來賠了許多笑臉,甚或饒上許多酒食。結果不是那回事,說將出去豈不笑話?自然急怒交加,生出惡念,非要他命不可。最可氣是剛剛看出破綻,想要發作,忽又發現來人一點異處,似真似假,彷彿上來是假裝外行,故意取笑,有時並還當面譏嘲,使其難堪,如不發作,惡氣難消,真箇發作,又覺來人不是心中拿穩,有大來頭,怎敢這樣膽大氣粗,旁若無人?自家成名多年,一個冒失看錯了人,稍微不妙,鬧個身敗名裂,或是好端端樹下許多強敵,豈不冤枉?再要由來人身上或是行囊車馬之類,發現到有名人物的標記照應和別的可疑之跡,越發不敢大意,因此查探盤問也更細密,怎麼也要分明真假,看個水落石出,以防來人是個毛頭伙子,佔了便宜賣乖,到處傳揚,丟人難堪。萬一真有來歷,也好由此套攏,因親及親,因友及友。由小孩子套出師長大人,互相結交,彼此將來多個照應,增加自身威勢。除卻一班暴出道的無知盜賊和下三門的獨腳強盜,只是立有家業的成名人物,以及坐地分贓的土豪惡霸、已洗手的巨賊大盜,更專講究這類過節情面。

商氏弟兄乃河南、湖北兩省交界的著名大盜,又是兩個大財主,黨羽、田產比誰都多。這兩日岡愛妾生子,特由大寨趕來辦滿月酒,搭台唱戲,熱鬧非常。雖是明末盜賊蜂起,荒亂年問,因商家堡主表面是本省豪紳巨富,擁有千頃良田的大財主,骨幹里又是河南省里數一數二的江湖上有名人物,非但大小兩寨人多勢眾,官私兩面獨一無二,堡中三尺之童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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