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火樹銀花 香光如海 虹飛虎嘯 草木皆兵

公遐聞言大喜,便由四人引路,順著左近一條山谷,穿越叢莽亂石,往昨日去香粟村那條險僻逃路走去。沿途野草叢生,灌木甚多,眾人雖有一身輕功,走起來也頗費力。又見月色偏西,天已不早,遙聞庄中笙蕭鼓樂之聲尚在熱鬧。頭上似見流星火炮隔著山崖朝空升起。公遐還不以為奇,同來壯士均是村中土人,貪看花燈,爭先向前搶去。公遐見路上荊棘太多,惟恐刺破衣服,走起來比較留心,不覺落在後面。一看前面四人業順斜坡峭壁攀援而上,掩往崖頂,正朝下面偷看,交頭接耳,互相指說,知道他們初次看到這樣豪華富麗之景。敵人正放花炮,鼓樂未息,婁、秦、虎女諸人想必不曾發難,賊黨尚未警覺。正想走上,相隔約有十幾丈高遠,沿途稀落落生著幾株盤松都不甚高。因見山中地暖,野草石穴到處都是,恐有毒蛇躥出傷人,手持寶劍,正在低頭戒備,往上走去。

忽見路旁矮松後面白影一閃,心中驚喜,又當是婁公明暗中掩來。心想:婁公亮和秦真的本領已是從來少見,想不到乃兄本領更高,真箇形蹤飄忽,來去無蹤,我這樣留心都察看不出他一點來蹤去跡。心念一動,忙即往旁縱去,暗中留神察看,是否公明親來,為何不肯對面。因那白衣人比前見殺死三賊、穿行樹梢的白衣蒙面人身材稍高,和公明差不多,斷定是他。打算看明了人追上再喊。還未趕到,樹下一條白影已箭一般往側面崖上躥去,上下相隔也有好幾丈高遠。那人身法之快異乎尋常,月光之下宛如一道白光,這才看出那人身材矮短,但比公明稍胖,面目雖未看清,好似生著一臉絡腮鬍子,長約兩寸,根根挺立,刺蝟也似。目光發亮,精芒外射,動作輕快。只聽一股疾風吹過,人已朝上飛去。所著一件半長不短的白衣,和公明打扮差不多,顏色卻是純白,映月生光,不知是什材料。知道公明所穿是件淡黃色的葛衣,月亮底下像是白色,實則不是,此人一身純白,與之不同。料是同來壯士所說異人,不知何故跟在自己身旁。心正尋思,忽聽隔崖一聲炮響,滿空都是火花,忙朝上面趕去。到後一看不禁怒從心起。

原來左側不遠,便是昨夜巴賊拷打土人的庄前廣場。這時場上設有十來桌盛筵,做半環形排列,數百畝方圓一片莊院到處花燈密布,燈光燦爛,明如白晝,五色繽紛,富麗無倫。凡是花燈最多之處都有酒席,所有賊黨惡奴全都面向廣場而坐,酒筵業已吃殘,桌上杯盤狼藉,殘肴之外堆著許多瓜果,看去亂糟糟的,到處充滿酒肉之氣。當中席上坐著巴賊和幾個老少賊黨,似是為首之賊。對面一座供月亮的香斗,高達一丈以上,寶塔也似,上面點綴著許多各式各樣精巧細緻的小花燈。雖然點了一半,那香斗還只去了十之一二。左右兩旁搭著兩座木架,上面掛著兩幢煙火花炮盒子,早已點燃,正在一個接一個放出各式奇異煙火。兩旁立著二三十個鮮衣花帽、背插鋼刀的惡奴,分頭點那各種零星花炮,一面等那木架上的煙火放完,便將新的花盒繼續吊將上去,未放過的花盒還有十好幾架。別的大小花炮成捆紮好,由莊院中流水一般抬來,不知多少。腳底土山側面已用木珊隔斷,柵內聚著兩三百個土人,正在製造花筒,準備應用。大小竹筒土坯堆積如山,旁有四個手持皮鞭的惡奴監督。當煙火放得最繁盛時,土人稍微停手,望上一兩眼,惡奴便持長鞭趕過,刷、刷、刷接連就是好幾下,隔得稍近的土人雖未停手,也遭波及。不時打得那些土人連聲慘號,看去已令人髮指。

中間每一席上都有幾個裝飾華麗的少女在旁陪酒,有的正在吹弄笙蕭鼓樂。除卻奏樂的二十來個像是受過訓練,習慣自然而外,那些陪酒的少女只管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一小半隨同說笑,在旁斟酒,一任群賊摟抱調戲,神情自若。下餘二三十個不是滿臉愁懼之容,低著個頭,動作生硬,坐立不安,連花燈也不敢看。群賊見她羞懼,越發引以為樂,爭相引逗調戲,嚇得那些少女頭都不敢抬起。有的更和木頭人一樣,看去還帶好些土氣。這等殘酷而不調和的紛亂俗惡之景,群賊卻當作極快活的賞心樂事。除中座一個年約六旬的駝背老賊和有限六七人外,都吃了大半醉。不是強抱著一個坐在身上,亂摸亂親,滿口穢語,說之不休,便是搭在旁坐婦女的身上,不住調弄。還有數賊業已大醉,但又不捨去睡,內中兩個竟伏在桌上嘔吐起來。

花燈繁密,煙火迷空,大片莊園已被紅光布照,那花炮煙火一蓬接一蓬,大大小小紛紛往上升起,越來越多。大一片廣場已被硝煙火氣籠罩在內。群賊再一拍手歡呼,喧囂叫好之聲嘈成一片,越顯個烏煙瘴氣亂鬨哄的。那音樂之聲聽去也覺刺耳,不成節奏。暗忖這樣好的中秋佳節,花月良宵,山林勝地,被這一群惡賊糟蹋得這等俗惡不堪。除後庄和兩旁無人之處燈光上下,花月交輝,看去還有一點意思,像這樣亂放煙火,烏煙瘴氣,看去只有令人厭惡,平白糟蹋無數人力物力,一點也不好看。可恨這些惡賊不是巧取豪奪壓榨侵佔,便是殺人放火搶劫而來。這裡面不知含有多少血腥氣,卻在一夜之間將其隨意糟掉。別的不說,單這一座大香斗便夠窮人數年之用,真箇萬惡已極,越想越氣憤。又見那些連夜趕製花炮的土人被眾惡奴打得鬼哭神號,和那花燈音樂之聲嘈成一片,相形之下更加不平,不由激動義憤,怒從心起。方想當地相隔太遠,否則先給巴賊一個厲害也好。

忽聽嚓的一聲,前面那丈許高的大香斗忽然從中折斷,上面原有不少花燈香火全都點燃,何止千根,因其製作精巧,像一株火樹插在當中斗柄之上,突然齊中折斷,打得粉碎,立似一蓬火雨照準當中席上飛射過去。這時下面花炮正在紛紛點燃,火花四射,那香斗供在一座小木台上,相隔中席不到兩丈。群賊多半貪看煙火,一面又在調戲婦女,一時星花如雨,飛舞繽紛,相形之下香鬥上面那些小花燈連同千百枝點殘的香頭已為花炮所掩,誰也不曾留意到它。來勢又是極快,連響聲都未聽見,便似迅雷爆發,一大蓬火雨帶著上半段斗柄朝著當中席上打下。為首諸賊高興頭上,想不到有此殺風景的事突然發生。這一驚真非小可,當時逃避不及。除老賊花五和另一少年賊黨閃避得快,隻身上沾了一點,不曾受傷而外,余者全數被火燒傷。巴賊和另一中等身材的賊黨更是滿頭滿臉都是,急得暴跳如雷。眾人都在高興忙亂之中,旁座賊黨連同前面放花燈的惡奴急切間還未看出,直到巴賊厲聲怒吼了兩聲方始看出,停手趕來,才知那座大香斗業已齊中折斷,紛紛爆散,前半兩尺多長海碗粗細一段點殘的斗柄殘香上面,還帶著好些零星小花燈,落到席上,將桌圍點燃,又燒了起來。當時又是一陣大亂,眾惡奴紛紛上前,將其撲滅。巴賊和同座數賊已是滿頭鱗傷,頭髮也被燒去好些,急得暴跳如雷。因那地方四面皆空,環繞廣場的樹上又點滿花燈,明如白晝。香斗雖是平空折斷,並無別的動靜,以為製造香斗的人暗中鬧鬼,裡面放有炸藥,正命惡奴去向下半段香斗查看,有無別的異狀。內中一賊忽說香斗是他定製,決無他人鬧鬼。正在七嘴八張紛紛議論,事前事後均無動靜,在場人多,又都是自己同黨,均沒想到會是敵人所為。

公遐雖未看清當中大香斗如何折斷,又將敵人燒傷好些,此舉都是快心之事。正在暗中稱快,忽見首先縱起的駝背老賊自從出事之後立在一旁,手伸腰間,目光覷定對面,一言不發,似在暗中留意察看神氣。心想,這大一座香斗平空將其打斷,決非容易之事。場上地方廣大,到處燈火通明,敵人甚多,並無藏身之處。如由崖頂下手相隔又高又遠,小的暗器決打不斷。如用弓箭之類必要現出形跡,被人看出,如何事前一點聲影皆無?正在尋思,心中不解。那駝背老賊正是花五,忽朝巴賊耳語了兩句,巴賊立時傳令煙火暫停,群賊便同聚在當中桌旁交頭接耳,已發現疑竇,商計應付之策。花五忽然同數賊退席,往庄後走去。余賊也三三兩兩分頭走開。

公遐剛看出敵人是在暗中布置,相隔太遠,人語喧嘩,聽他不出,照此形勢,必有動作。因見崖上一帶形勢奇險,並無道路,雖有一道秘徑可通東山,路甚險峻曲折,敵人決想不到藏伏之處。又有許多怪石,野草叢生,比昨夜所經還要隱秘,敵人便是走近,也未必能夠走出。正想悄告同伴留意戒備,說:「方才駝背老賊目注崖上,雖是正面,不曾留意我們這裡。這是一條整崖,昨夜巴賊曾由中間一帶越崖而出,去往山外追敵。老賊坐在當中席上首位,決非尋常人物,也許就是林蓉所說花、劉二賊之一,既已生疑,就許偷偷由別處掩來,不可不防,還是小心的好。稍有警兆,我們便退,免得賊黨人多,眾寡不敵。」

說時,回顧身邊只有趙翔一人,下餘三人不知去向,忙問:「他們三人何往?我們還是聚在一起,不要分開。」趙翔笑答:「二叔莫管他們,老賊正是花五,方才來時已有人指點。當中香斗便是那位異人暗中打斷,只未看出所用何物。小侄如其料得不差,這位老人家要是趕來湊趣,休說他那獨門劍術,便那內家罡氣恐也無人能敵。有他出手,加上婁大爺,賊黨再多一倍也不妨事。由來路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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