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白衣虎女

原來公遐走時,柔雲聽出白衣少女和公亮口氣親密,對於自己又有輕視之意。回憶近兩次和公亮打獵相遇冷待情形,不禁心中直冒酸氣。本就憤怒,再看公亮被對方一喊,連話也未說完便轉身走去,不由怒上加怒,再也按捺不下。不是恐怕驚動賊黨,連累意中人受害,林蓉又恐人早驚動,公遐不能脫身,在旁急口低聲勸說,早已發作。等公遐快要逃到崖下,柔雲開頭賭氣,不願與來人相見,立在原處,忍氣察聽白衣少女和公亮是否同胞兄妹,忽聽公亮在喊「萍妹」,猛想起婁家只有弟兄二人,來人如此本領,同在一山,平日斷無不知之理。同時又想起近一二年來,離此七十里亂山森林之中出了一個騎虎的女俠。先有兩家農奴為了所交糧食不能足數,第一次將人喊來,毒打了一頓,逼令三日繳足。走時向惡奴哀求哭訴:所種的田,本來除繳庄糧而外,仗著土地肥美,種些菜蔬,打點野獸,還可勉強度日。本年山洪暴發,將所種莊稼淹沒衝去。因恐庄糧無法完納,必遭毒打。雖有兩女娃,小的大小,大的莊主嫌她皮膚黑,連做丫頭都不要。父母全家老少十口,逃是沒法逃。當水來時,拼了性命只搶出三成,已有一個多月以草根樹皮充饑。為了水中搶糧,還有三人受傷病倒。想賣二女完糧,山中土人恐莊主說他錢多,無人敢要。近年糧額越加越多,也無一家敢添人口,就是想娶童養媳的也無此餘力。莊主偏是不肯寬容,哭求了半天,至少要繳八成。前繳三成,家中連糧種都搜光,下半年種子還不知能否向人借到,三日之內如何繳法?反正死路一條。無奈父母年老,兒女又小,死活都難。

去年也是遇見山水,沒有這凶,繳上八成,挨了一頓皮鞭,回到家中。父母見兒子回來一身的傷,正在抱頭大哭,打算全家跳崖,大女黑妞忽然引來一位女菩薩,給了一小袋金沙,說是可以換錢,並買糧食。先還不知真假,這類銅鐵沙石一樣的東西從未見過,那兩條山口又出不去,挨到第二日半夜,實在急得無法,才拼著命不要,壯著膽子,拿了那十兩金沙,想和莊上各位大爺求說,說是無意之中拾來,聽說可當錢用,不知莊主能否照價摺合。莊主一見便自高興,方說值得多,金三太爺在旁低聲說了幾句,忽又改口說成色不好,勉強抵數。並問還有沒有?當時派人跟到家中窮搜,地皮都被翻過,毫無所得,由此便常有人在左近窺探,並向全家恐嚇:如有藏金不獻,全要活活打殺。提心弔膽好幾個月,又不敢違背恩人的話,說出真情。好容易來人,看出所過日子牛馬不如。偶然打到一兩隻野獸,還要挑那好的連皮送來。否則,這一頓毒打最少打個半死。來人又因地方大遠,方不再往生事。今年莊稼又長得好,正想一年不曾吃過米麥,今年也許稍留一點,做全家犒勞,並將所租鋤鍬錢還上一點,父母兒女梢吃一點,眼看收割,一場山水沖個乾淨。如今死活都難,如尋不到那個女菩薩,說不得只好全家跳崖等語,因那惡奴面軟口快,常代他說好話,一時情急,向其訴苦,不料第二日夜裡,兄長聽手下人一說,反而激怒,命人次早將他捉來,當著全山土人活活打死,做一榜樣,藉此立威,並想由他身上引出那送金沙的女子,是何來歷。不料眾惡奴趕到當地,農奴全家不見。門上釘著一枝特製的三角弩箭和一張紙條,上寫惡霸主僕罪狀,加以警告。並說,不久便要掃滅全庄,為眾土人除去大害。兄長得信大怒,連命多人窮搜山中,毫無蹤跡。由此大半年來,全家逃走的土人竟有好幾起,敵人影跡始終不見。

上月方在離庄六七里土人家中,看見稻場上蹲著一隻猛虎。去的人原為催糧,先見有虎,不敢上去。後來那虎忽然離開,方始入內,也沒想想土人怎不怕虎。正在勒索雞羊,催逼繳糧,氣勢洶洶,揮鞭亂打,一個白衣蒙面女子突然出現,曆數惡霸罪狀,將人打倒,每人削去一隻耳朵,命其帶信回庄警告。去的三人還不知虎是她所騎,狼狽逃回。遇見一個本庄教師,聞報大怒,自恃武功,立時趕去。三惡奴正在山頭上觀望,此女忽由林中采了一大枝花從容走出。教師先喝罵示威,此女笑說:「此花剛採下來,恐怕糟蹋,不願親自動手,你這樣惡人且看你自己的命運罷。」說罷一聲清嘯,林中便有一虎衝出,朝前撲去。那教師似因對方年輕女子,說話帶笑,未露敵意,正說便宜話,叫她取下面紗,如其看中還可活命;不料那虎悄沒聲突然衝出,連兵器和人全被撲倒,送了性命。惡奴在上看得逼真,又聽那虎怒吼之聲震動山谷,嚇得心驚膽落,亡命逃回。兄長得信,越發激怒,忙即帶人追去。農人全家已一齊逃光,哪有影子?由此一人一虎出沒無常。偏是形蹤飄忽,幾次發現此女蹤跡,等人趕到,已不知去向。今日兄長還為她大舉出動,窮搜了半日,到夜才回。此女並有一匹極快的白馬,跑起來蹄聲極輕,好似沒有釘鐵,躥山過澗,其快如飛。看她這身打份,必是此女無疑。她和意中人如此親近,相識必久。越想越有氣,覺著此是情敵,立生惡念,如將此女殺死,兄長回來便有話說。

柔雲念頭才動,白衣少女已先說道:「時已不早,你那萬惡兄長死有餘辜。你雖生在惡霸家中,還有一點天良。照我意思,不能大義滅親,最好連假做作也不必,現在就跟我們同走。香粟村和我安樂洞中,雖沒有上人血汗結成的高房大廈供你奢侈享受,但是沒有倚強凌弱、殘害搜刮人死的惡霸土豪。大家安樂度日,有吃有穿有住處,除自己應做的事,大家事完全部快樂逍遙。只沒有不勞而獲,誰都要為公眾出力,才能算是自己人。比起你們終日遊手好閒,無所事做,連天然的風景都無福享受,實在高明得多。你意如何?」話未說完,柔雲見婁公亮在旁點頭微笑:意似說得極對,由不得氣往上沖,妒念越重,也不細忖對方言中之意,只想把這情敵除去,不假思索,脫口冷笑道:「你休口出狂言,不問我是否大義滅親,也決不會和你一起,為了婁三兄安危,也決不會在他未出虎口以前喊人。至於你這野人,我早就聽說,情願打你不過,決不會和你假打。今日之事勝者為強,有何本領只管施展,不必客氣!」公亮見柔雲雙眉倒豎,滿面怒容,只當年輕性傲,同伴話太剛直,使其難堪所致。想起這三日內蒙她暗中相助,方才更冒奇險放火燒庄,遣走惡奴,並將仇敵親信爪牙殺死,想放自己逃走之德,忙即低喝:「萍妹,她是好人,你二位不可認真。」白衣女子也笑答道:「真打倒好,免得賊黨看見疑心。我也不會傷她,要你不放心作什?那邊還有一個,還不動手?」話未說完,柔雲早一劍刺到,雙方便動起手來。柔雲聽公亮口氣幫著自己,心方略喜,忽聽情敵末兩句,竟也有了妒意。最氣人是公亮對情敵竟是那樣柔順,聽完便向林蓉笑道:「林姑娘,我們稍微敷衍一場吧。」跟著便動起手來。既恨仇敵辭色氣人,又悔開頭錯了主意。如將對手倒換,乘此機會還可和意中人表示一點意思,偏和情敵做了對於。恨到極點,恨不能一劍便將敵人刺個透穿,正以全力向前猛撲。

公亮本無兵刃,柔雲方才曾將他那口寶劍帶出,打算送回。動手以前將劍解下,朝公亮橫了一眼,把劍交過。見公亮拔劍上前,正和林蓉假打,才只兩三個照面,二人同是關心自己這面一對,連聲低語勸解,不要認真,公亮並還專勸情敵一人,彷彿自己決非敵手,正在氣苦痛恨。白衣少女本是一雙長劍,忽然急呼:「三哥你怎粗心?既想保全此女,巴賊不久必遭慘報,你那口劍早晚取回。你如帶走,豈不露出馬腳,連累她們?快將此劍留下。我這劍本是一對,和你一人一口不是好么?」四人本做兩對,邊打邊往場外退去。柔雲聞言,由不得酸氣攻心,氣極怒喝:「不要你管!我既將劍還他,多大禍事也由我一人承當,用不著你費心討好。你那寶劍還不知能否保得住呢,還要照顧別人!」正在低聲怒罵,眼前人影一晃,敵人飛身一縱兩三丈,已到了意中人的身旁,左手劍橫著把林蓉的劍一擋。公亮好似平日練熟的手法,當時便將原劍拋掉,將情敵右手長劍接過,動作快極而又自然,連看都未看清,便將劍換掉。柔雲怒極,跟蹤縱到。對方已將劍交與公亮,反手一劍架來。鏘的一聲,將自己的劍擋了一擋,覺著虎口微痛,知道厲害。情急之下,暴怒如狂,重以全力進攻。

白衣少女也不再理她,回顧公亮笑說:「你那朋友已上崖頂,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兩個走罷。」公亮應得一個「好」字,便往前面縱去。柔雲見情敵跟蹤縱起,忙喝:「是好的,你和我分個死活,讓他一人先走。我也決不喊人。」一面跟蹤趕上,舉劍就斫。白衣少女笑道:「我看你真可憐,如何不知好歹?少時留神我的暗器,雖不傷你,也必為你留點記號,以便你那萬惡兄長回來好有話說。方才的話,雖因我生長山中,心口如一,不會說轉彎的話。你生在這樣萬惡人家,就是未喪天良,還有人性,不曾為惡,多少終有一點惡習。有時便發善心救人,或名或利,多一半還是為了自己。否則,那樣萬惡的人雖是你的兄長,你如有點志氣,決不能和他並立。便是萬非其敵,徒死無益,不能大義滅親與之拚命,也應斷絕兄妹,棄之而去。如何為了一點享受,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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