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石牢中鐵漢 被迫害的老人

那盜黨先去大漢身前,把饃放向口邊,先餵了幾口乾饃。壯漢想是餓極,身又受傷,只管滿臉憤激,雙目註定對頭,似要冒出火來,嘴裡依舊狼吞虎咽,到口便咬。正吃得香甜頭上,來人忽將那又黑又硬剛吃了一半的干饃撤了回去。大漢好似飢火燒心,萬分情急,昂頭一口,想要奮身而起;無奈頭頸手腳均被木樁上面鐵環套住,抬不起來。那麼堅固的木樁鐵環竟被震得格格亂響,人卻不能轉動分毫。大漢一口沒有咬中,急得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驢日的,要殺開刀,想磨折老子,我又要罵你了。」來人名叫金三狼,乃當地惡霸手下爪牙。惡奴聞言並不著急,笑嘻嘻說道:「我當你身高力大,真是一個鐵漢呢,原來不怕鞭打、刀斫、上刑罰,就怕餓么?共總餓了四天,就是這個饞癆餓鬼一樣,不丟人么?你忙什麼,還有你這位好朋友呢。你看人家多麼沉得住氣。你凈罵人,有什用處,無非多受一點活罪,也飽不了肚皮。莊主為了明日便是中秋,好歹對你幾個不知死活的囚徒開一點恩,就死也給你們吃飽走路。我這籃里不單是饃,並還有酒有肉。你平日不是專講義氣、打抱不平么?你那好朋友雖比你後來一天,他個子比你小得多,按說更經不起餓。你們既是好朋友,也應讓他一讓,如何遇見吃的先搶起來?」說罷,一翻凶睛,揚手一鞭,照準身旁腳帶鎖鏈,手提竹籃的土人打去,嚇得那人「哎呀」一聲跪倒地上,連痛帶嚇,周身亂抖,哀求饒命不已。惡奴志在示威,刷、刷、刷接連又是幾皮鞭,打得那人滿地亂滾,身上一件補了又補的破舊衣服也被打碎,幾乎痛暈過去。

樑上少年故意倒吊那裡,神態沉穩,手也故意背綁起來。開頭沒有理會,及見惡奴打那土人十分殘酷,一雙黑白分明的英目剛自註定惡奴,背後的手也由身後鐵鏈悄悄脫出,看神氣似要發作。惡奴業已停手,又縮了回去。大漢本在破口大罵,被少年使一眼色,口裡噓了一聲,也就停止。惡奴隨指那農夫打扮的窮土人厲聲惡罵:「老驢日的,咱叫你來作什?莫非方才狗耳朵沒有聽清,還要三大爺親自動手不成?」那土人已被打得周身是傷,滿臉皆血,氣還不曾緩過,聞言顫聲忙答:「三大爺不要動怒,小老兒不敢忘記你的吩咐。你老人家話未說完,怎敢多口?」惡奴聞言越發暴跳如雷,厲聲喝罵:「老狗,你敢頂嘴?要你狗命!」說罷,揮鞭又要打下,忽聽身後少年哈哈大笑,聲音宏亮,空洞迴音,震得公遐兩耳皆嗚。惡奴聞聲驚顧,改容笑道:「婁三相公,你笑什麼?」少年笑道:「我笑你主人,將我擒來既不敢殺,又不敢放。你這惡奴專欺他們老實人,有什用處?要殺開刀,姓婁的決不皺眉。如說示威,休說是我,便這無知鐵漢也不會被你嚇倒,何苦來呢!我雖不進飲食,並不在乎,你那籃內帶有酒肉,你主人想是又鬧什麼花樣。聽我良言相勸,好好請鐵漢飽餐一頓,不再欺壓善良。過幾天你主僕遭報的時候,同是一死,也少好些罪孽。」說時,隨來農夫已戰兢兢將籃中大塊牛肉連酒取出,走到壯漢面前,帶著哭音,顫聲說道:「這是金三大爺叫我給你先嘗一點香味,你看味道可好?」說罷,拿了豆大一塊牛肉喂向大漢口中,隨說:「莊主開恩,今明兩夜均有大酒大肉,與我們犯人打牙祭。我已先吃了一個酒足飯飽。這中肉又肥又香,我在庄中種了幾十年的田,第一次吃到這樣好東西,你先嘗嘗味道,等金三太爺說完了話,再請你吃好東西吧。」

公遐看出下面三人均受惡霸囚禁,並用毒刑虐待,慘無人道,早已激動義憤。不是先時有人警告,孤身虎穴,饑寒交加,又不知道對方虛實深淺,早恨不能殺上前去。仗著上面光景黑暗,便於愉看,立意看個下文,不肯離去。見那土人口中說話,目光偷覷在惡奴身上,似見惡奴全神註定樑上少年,慌不迭將身藏半塊干饃塞向大漢口中,嘴裡卻是顫聲說之不已,都是奚落取笑、示威的話。大漢本是搖頭不要,因見土人一隻帶血的手顫巍巍不住地往他口裡亂塞,一雙急得快要突出的眼睛不時東張西望,惟恐惡奴看破,又遭毒打,心慌戰抖,害怕可憐,方始做兩口強吞下去,吃完還在打噎。老農見他咽下,方始放心,立向一旁,手拿牛肉和酒,連誇酒美肉香,如肯聽三太爺的話,便有吃的等語,口中說話,面上卻是血淚交流,看出痛苦已極,慘不忍睹。少年見土人在那毒刑鞭打,宛轉哀號,性命呼吸之間,奉行惡奴殘酷之命,雖不敢暗做人情,仍冒奇險,將自己偷藏起來的一塊干饃偷偷塞與鐵漢,可見越是窮苦顛連無告的人,對於同類越有同情。表面看去,又是膽小,又是無用;但細一想,當此危機一發之際,居然還敢當著壓迫他的仇敵,抽這一兩句話的閑空,偷偷下手救濟他同受危害的難友,表面心寒手顫,懦弱無能,實則無形中具有一種極大的潛力和膽勇。這種力量,隨著人的天賦,本是有生以來每人都有,尤其是這些多災多難的苦人,當他受那惡霸土豪貪官污吏壓迫危害,敢怒而不敢言,甚至怒在心裡,面上還裝笑臉,賠小心,忍著血淚苦痛,俯首聽命,這極雄大的潛力沒有爆發,和團成一片之時,休說對方看他不出,當他是任憑宰割的牛羊,生死聽命,不敢違抗,便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此極大潛力。必須到了萬分危難之中,方始自然流露而不自知。此時偷偷摸摸所為正是他的極大膽勇,只等時機一至,忽然暴起,對於那些貪官污吏、上豪惡霸以牙還牙,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報仇雪恨,為世除害,是這一種力量;冒著辛苦艱難重建田業,努力更生,使大多數人由患難水火之中同登在席,共享安樂,也更是這種極大力量。不過土人材農無知,不知團結,更無高明的人帶頭髮起罷了。照此情勢,本山這惡霸早晚必敗無疑。尤其自己只一脫困報應更快。心中尋思,防備惡奴看出,故意想些話來耽擱。

惡奴金三狼最是狐假虎威,兇惡殘忍。因那姓婁的少年乃東山雙俠之一,名叫婁公亮,威名甚大。雙方為人的道路雖如冰炭不能並容,以前各有顧忌,並無仇恨,這次為了主人強佔農奴之女,擒了幾個暗中咒罵的農人,心中不平,引起爭鬥,寡不敵眾,被擒在此,但是東山雙俠還有幾個朋友,均有驚人本領,威名遠震。雖將人吊在牢內,知道對方向來說話算數,只要有一人答應講和,不特大事化小,連那多年來的隱患大害也可消除,化敵為友。雙方勾結一黨,勢力更大,初擒到時並以客禮相待。第二日為他罵人,一時激怒,吊入牢內。知他一身好功夫,不怕鞭打。先想斷他飲食,逼令服輸。後覺吊了三日,毫無用處。惟恐仇恨越深,命來探聽口氣,並送飲食。雖有相機行事之命,但對此人不許凌辱,並且對方一言一動均要留心,有時還要順從他一點意思等語,因此聽少年一開口,忙趕過去。土人暗助難友,先未看破,那名叫鐵漢的大漢偏不爭氣,惟恐土人為他受害,拳頭般大半塊干饃,只做兩口便強咽下去,吃得太忙,打起噎來,被惡奴無意中聽出。忽想起鐵漢本為那老農奴之事被擒到此。本意此人業已餓了四日,想借酒凌辱,使其聞香不能到口,每隔兩日讓他咬上一口硬饃度命。終日饑渴難忍,再加鞭打,磨折到死,以出他那日打傷主人愛妾的惡氣。一聽噎聲,疑心土人鬧鬼,私餵食物,突然暴怒,轉身一看,見那土人滿臉血淚,靠在洞壁之上,顫著雙手正在撫摸傷處。本是滿臉悲憤之容,見自己看他,吃了一驚,重又改作一臉苦笑,顫聲說道:「三大爺,我話都說完了。」惡奴將皮鞭背在身後,左手持刀,緩步走過,獰笑道:「老狗你做的好事,可惜這驢日的肚子大,還沒有吃飽。既有這樣好心,怎不將你身上的肉送他一塊充饑?人肉不比牛肉更香嗎,你想必沒有傢伙,這把鋼刀再快沒有,你大腿上的肉比較厚實,你自己切一片去喂他,我決不怪你通同作弊。莫非還要三大爺自己動手么!」說罷凶睛怒突,雙眉倒豎,嗆的一聲,手中鋼刀便擲在土人面前,差一點連腳背也被斬著。

在火星飛射中,老土人已跪在地上哀號起來。惡奴手中皮鞭剛一揚起,少年大喝:「且慢!」終算髮動得快,老農雖然免了一鞭之苦,人也嚇暈過去,惡奴聽出婁公亮語聲嚴厲,吃了一驚,忙即轉身,詭笑問道:「三相公有何吩咐?」公亮冷笑道:「你這惡奴,方才我是怎麼對你說來,你就天良喪盡,以殘害土人為樂,也應把事分清,看準再下毒手。那老頭子已被你嚇破了膽,不奉狗命怎會私將食物送人?你自瞎狗眼,我卻看得清楚。你看籃內東西少了沒有?你那惡霸狗主霸佔了人家女兒,還叫你割他老子的肉去喂人么?休看我被困在此,雙手反銬,十步之內照樣取你狗命。」惡奴方喝:「姓婁的休要不知好歹!」說罷,回身剛將刀搶在手內,手持皮鞭待要趕上。這時,大漢見老土人為他又要吃苦,身困樁上,手腳不能轉動,性又剛暴,急得亂罵亂掙,想代老農分辯,無奈咽喉哽住,又沒有水,這一著急,越來越凶,空自急怒交加,一句整話也說不出。惡奴知他雖有鐵漢之名,人被鐵環套住,無能為力,有心做作,理都不理。

公遐伏在上面洞口早已怒火攻心,目眥欲裂,連自己處境危險與本身饑渴寒冷全部忘卻,身邊鋼鏢業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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