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奇境天開

公遐初意這等洪水,谷外一帶必已一片汪洋。到後遙望,並不見有人影,只是洪流怒喧,依舊聲如雷轟,震得山鳴谷應,聽去驚人。正在臨風四顧,忽然發現相隔不遠高原之上似有一股輕煙,搖曳林表,疑是兩少年家居之處。正要趕去,覺著山風吹體,濕衣已然半干。低頭一看,才想起下身衣褲連鞋襪已被洪水衝去,只剩半件破碎不全的半截夾衫穿在身上,神情十分狼狽。暗忖:這等衣不蔽體的醜惡神情,連褲子都沒有一條,裸著下身,如何到人家去?何況傷痛未愈,左臂酸麻,好些不便。想了想還是回到原來小村,向村民買借衣履,二次前來比較穩妥。於是查看來路途向,往回走去。誰知來時與村人同路,且談且行,忘了遠近和那崎嶇難行之處;這一回走,覺出越走越難。周身傷痛,飢疲交加,一算途程,所差尚遠。因由崖頂繞來,所行又非原路,只照前面峰巒趕去,連經兩處險徑,實在無力再走。這才想起,來時力健身輕,自然容易;此時周身是傷,腹中無食,如走平地尚難遠行,何況險峻的山路,趕回村去再來,決辦不到。又見山徑迴環,走了個把時辰,並未走出多遠,前面還有一條絕壑,擋住去路,無法飛渡。反正亂闖,只得走到哪裡是哪裡。如若尋到地頭,這類隱居山中的異人奇十決無世俗之見,便向他開口求助,借些衣履,也必慨諾。萬一尋他不見,本山花木繁茂,黃精、首烏、薯芋之類山糧和別的野生果實也可採掘充饑,再要打到一兩隻野獸,如肥鹿、野兔之類更是美味。念頭一轉,重又走回去路。

脫險之後,先在高處行走,只聽水響,不曾見水,不知無意之中走了相反的路,心還奇怪。後雖繞往山峽近處,山洪到此已然流入絕壑之中,仍未發現水影。及至中途折轉,走回原路,想起崖頂所見大片高原林野,曾有炊煙由樹林中升起,以為異人必在林中居住,便朝那地方尋去。為了周身酸痛,下來容易,再往上走更是艱難,只得繞山而行。本意沿著山麓繞往那片高原,尋訪異人是否在彼,誰知越繞越遠,形勢也越險峻,往上攀援,已不可能,再看前面,已到盡頭。左面山崖直到終點都是壁立千丈,寸草不生;右面便是那條絕壑,無路可通;再繞迴路,更不知要走多遠才能尋到。心正愁急不耐,體力交敝,傷痛難忍,忽聽水聲洋洋,越發聒耳。暗忖:方才谷中山洪聲勢何等猛惡,如何一路走來不見水影?水聲又如此洪大,震得四山皆起回應?先疑水聲來自壑底,走過一看,下面雲霧蒸騰,深不見底。側耳一聽,水聲似由前面壁間傳出。忙即尋去,快到盡頭,發現危崖之下有一石洞,水聲便由洞中傳出,空洞迴音更是震耳。遙望前面似有光影閃動,因有谷中遇水前車之鑒,覺與前見光影相似,嚇得往外倒退,待了一會兒,朝內注視,先前由明入暗,不曾看真,及至在暗洞中站了一站,漸漸看出那是一座前後相通的大洞。外面雖是一片水光,相隔頗遠,並無波浪騰起,彷彿一片湖盪,對岸好似還有人家田野。心想:莫非長安城外所遇馬上少年便住對岸?心中一喜,忙即往裡走進。

那洞又高又大,地更平坦,前後相通,出口比來路高大得多,陽光由洞外斜射進來,照見裡面甚是整潔。兩旁暗影中好似還放著幾個木架和一些發光之物。因快走到出口,看見對岸人家田畝花樹,急於趕去,也未細看。匆匆走出洞口,目光到處,瞥見洞外並非湖盪,乃是大片盆地。地勢頗低,廣約百頃,四外皆水,當中凸起一片平地,宛如一片島嶼,孤峙中心,兩岸相隔不下三四十丈。來路洞口在一危崖之上,離水面約有兩丈來高。對岸卻是清波粼粼,離水不過一兩尺光景,上面大片田畝縱橫,果樹甚多,時見人影出沒疏林淺草之間。定睛一看,乃是兩個中年婦女,挑著兩桶水正往林中走進。想起半身赤裸,如何見人,慌不迭往後縮退,隱身洞側,朝著廣溪對岸凝望。忽聞桂花香味隨風吹來,香味甚濃。待了一會,遙望對岸靜蕩蕩的更無人影出現。斷定馬上少年必住在此。自己衣履不周,如何見人?對方又有婦女,無心撞上更難為情。中間又隔著這麼寬的溪流,也難飛渡,意欲候到對方有男子出現再打招呼。又等了一陣,始終不見人影。漸漸看出對岸房舍向陽而建,對岸一帶乃是人家房後,無人往來,又恐驚動婦女出現,不便大聲呼喊。眼看日色偏西,飢腸雷鳴,山洞當風,透體生寒,口又渴得難受,實忍不住,意欲去往洞外察看溪這面有無人家,先飲溪水解渴,再打主意。

出洞一看,洞外還有好些平地。由洞口起分向兩旁各有一條丈許寬的山崖,種著兩行桂花樹。時近中秋,枝頭滿布金粟,花開正繁,清馨濃郁,香風陣陣,聞之神爽,人卻不見一個。再見前面不遠石崖之下,還有一條坡道直達水邊。心想趁此無人,解了口渴再說,忙往下跑去。到了水邊,發現左側一株柳樹下系著一條小船,兩旁萬字朱欄,四角各插著一根酒杯粗細的木柱,上面一個白布平頂的帳篷,內中約坐三四人。船頭上放有茶爐酒灶、茗碗杯盤,均極精雅。長約丈許,可供四五人蕩舟之用。離船不遠又一兩頭尖的小船,形制特奇,長只七尺,前後可坐二人,上橫四槳,均是純鋼打就,映日生光。停在遊船不遠的石崖之下,用一根鐵釘系著船纜,插向山石縫裡。方想:那地方離岸兩丈多高,並無石級坡道可供上下,相去大船四五丈遠,如何停泊在彼?忽聽少女笑語之聲由岸上隱隱傳來,心中一驚,惟恐被人撞上不好意思,急切間又無處藏躲,見那船上有篷,蹲在艙內不致被人看出醜態,匆匆不暇尋思,忙往船上縱去。等到艙內,剛剛坐下,忽想起此船是主人的,萬一女子尋來,要用此船,下身未穿褲子,如何起身?心中惶急,耳聽笑語之聲越近,無計可施,只得老著臉候到人來,借著船艙掩蔽,向其明言經過,借來衣服,再與主人相見。

上面笑語之聲忽止,也未見人下來。因恐神情狼狽,引起猜疑,全神貫註上面,正在留意察聽,對方只一現身,立即求借衣履,登門拜訪。等了一會兒井無動靜。微聞船後水響,也未回顧。後來想起,少女笑語之聲到崖而止,這一會不見動靜,莫要被其窺見醜態,已然避去,再要發生誤會,豈不難堪?心中一急,脫口喊道:「我非惡人。只為長安城外發現兩位騎馬少年,看出高人奇士,一路探詢來此,意欲登門拜訪;不料遇見山洪暴發,把衣履衝去,人又受傷,進退不得。無意中由上面山洞穿過,發現對岸世外桃源,無奈溪水大闊,無法飛渡。又聽上面有兩位姑娘說話,惟恐失禮,避入舟中,並非本心。如若須用此舟,請先避往一旁,待我藏入洞內再請回來。並望告知主人,說我蒲城寇公遐專誠拜訪,望借舊衣鞋襪,以便更換,前往拜見,感謝不盡。」連說兩遍,不聽回應。隨聞後面打波之聲,回頭一看,正是方才所見梭形小舟,中坐兩少女,一前一後,各持鐵槳,撥浪如飛,往前駛去,疾如箭射,晃眼駛出十幾丈,繞著溪流一轉,往對岸左側小溪駛去,一閃不見。那溪除把那片人家田舍圍繞在內而外,一頭是片湖盪,近岸之處還有好些殘荷敗梗飄浮水上。另一頭水面較狹,蜿蜒如帶,繞山而過,看去約有一兩里路,不知通往何方。暗忖:小船泊處石岸壁立,無路上下。這兩少女必由岸上縱落。方才只聽微微水響,並無別的聲息,輕功已是極好。那四片鐵槳看去十分沉重,竟能隨意運轉,船走起來和箭一般,快得出奇。這家婦人女子均有如此本領,主人定非庸流,可想而知。

心正尋思,忽聽山崖岸上又有輕微響動,仰望卻不見人,料知自己蹤跡必已被人看出,連問未答,不知何意。也許自己未穿衣褲,少女害羞,不願相見,少時當有人來。惟恐岸上還有婦女,不便起立,只得仍守船上。等了一陣,終無動靜,兩岸均無人跡。天色漸入黃昏,一輪紅日已快沉入地平,將圓未圓的明月卻離開波心往上升起。對岸人家已有炊煙,浮動林樹之間,人卻不見一個。只桂花香味隨著晚風陣陣吹來,人更餓得難受。心想兩地只有一水之隔,現成的船,何不渡將過去登門求見,借取衣履,先求一飽?既是高人隱士,斷無見拒之理。否則越等天越晚,不特饑寒交迫,長此相持也非了局。主人如若疑慮,早該有人出面,不會如此安靜。只不知那兩少女明見船上來了外人,船行轉角之時並還手指自己說笑,怎會不加過問?公遐世家子弟,少年氣盛,想到就做。立把船索解開,拿起上面竹篙便往對面撐去。滿擬事情容易,誰知外行太甚,那船先在水面上打轉,漸漸順流而下,到了方才小船轉角之處,船並不曾攏岸,急得周身汗流。又恐下半身未穿褲子,旁觀不雅。

正自無計可施,忽然想起船上有舵有櫓,一人撐船難於前進,忙把竹篙放下,趕往後梢。見船無人駕駛,便往中間駛去。離岸太遠,又見前面湖盪地勢甚低,三面均是水田蘆葦,一個不巧陷在淺灘之內進退不得,豈不更糟?心中發慌,無意之中猛力把舵一扳,這時正當山洪暴發、水漲流急之際,那船順流下駛,公遐猛一扳舵,只聽吃咯一聲,那船立時橫過身來,沖向方才少女所去小溪之內:那溪寬只丈許,不論何方輕輕一縱便可上岸。無奈情急之下用力太猛,水流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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