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回 額插金刀 處心誅女魅 瞳滲玉乳 無意拜仙靈

李半翁夫妻二人並肩坐在漢槐之下,守候妖女鐵妹到來,說說笑笑,不覺已是黃昏將近。湘玄又將余剩山糧取出,各吃一飽。眼看時過戌初,妖女仍未見到。半翁因湘玄說妖女許在子夜才至,覺著口渴,意欲出圈取些山泉來飲。湘玄一把按住道:「你怎這般大意!我雖料她子夜將近才來,並難定準。這等魔教中人形同鬼物,說來便來,萬一恰在你走開時來到,被她看破,如何得了!」半翁只得耐住,又停了一會,越思水飲。按日里卦象,妖人明明不久即至,這般久無動靜,既恐占算未能全驗,又恐妖女神出鬼沒,來去無蹤,也許早已隱身到此,見當地無人又復走去,自己卻在守株待兔。想再佔一卦,到底應在何時,來過也未,如真為時尚早,也可乘空飲水。和湘玄一商量,湘玄也想再佔一回,查看勝負如何,只是不論早晚均不許半翁離開一步,並笑他道:「你在自還在學習道法,連一點饑渴都忍不住。你真嫌渴,不會調息打坐自生津液么?」

半翁道,「我也不是定非水飲不可。因這裡水又甜又涼,又喜歡和你談天,妖女不知何時才到,沒空打坐。既這樣說,我不去了,且占卜一下再說。」說罷,正待占算,二人同時似聞一人在耳邊低語道:「妖女要過子時才來,此卦不用佔了。此女靈警非常,來時不易查知,絲毫不可大意。樹腹內有一蒲團,下面放有一張符篆,可在亥正時分取出。將蒲團放在樹根之下,你二人仍迴圈內,先運塊真石放在圈外,你二人就在石後,面對蒲團守候。妖女身後插有一面幡幢般的寶物,她從遠處望見蒲團,必然降落徘徊,見人不在,定必坐在石上,向著蒲團行法隱身,也是想等你師父回來暗下毒手。此時不可造次,須等她全神貫注前面,約有片刻工夫,行法未畢之際,方可下手。由一人手持靈符,另一手去拔她身後所插妖幡,無論有什幻相,千萬不可放手,只將此符向中空一展,自有奇效。拔幡之時,一人即速施展金刀劈魔之法,任她多高道行,驟出不意,必無倖免之理。不過兩下俱要膽大心細,同時發動,後一人務要目注前人的手,等他一拔幡立即施為,當機貴速,遲便無及,而且有禍。事完取了蒲團一同回去,明晚子時,再往金鞭崖下見你師父便了。」聲細如蚊,入耳卻又句句清晰。

湘玄聽出是那日清早所聞對崖仙人說話口音,料是引進半翁的姓紀仙人,互相一說,不禁喜極。這一來益發放心大膽,准知時候還早,半翁先去取些山泉飲了。湘玄不等時至,徑去運了幾塊平矮可坐的大山石,對著槐樹,環列圈外,又同半翁兩次跑去,仔細端詳石的形勢位置,一一排好。見與圈中幻相石堆外觀相合,全無一點破綻,無論何人經此,不論有意無意,除非來人不肯落座,一落座非此不可,方始停手入內。湘玄知那蒲團、靈符既限時取出,必有緣故,不比山石可以早為布置,沒敢先取。山石運好,仰觀天星,才只戌正,尚有餘暇,因仙人說妖女來時不易查知,十分靈警,事越嚴密越妥,便令半翁守在圈內,獨自出去,用禁法把二人經行過的蹤跡加以消滅,以防被她看出。實則湘玄此昨舉卻是過於仔細,無關輕重。

一混到了亥時,二人同人樹腹一看,見裡面方圓徑丈,地下滿鋪菩提樹葉,積有尺許厚薄,葉尖片片朝外,列成一圈,由大而小一圈圈往上加去,層次井然,一片不亂,又平又整,彷彿用樹葉織就的一般。圈中有三尺方圓平面,放著一個蒲團,大約三尺,紅如硃砂,隱隱有光,提在手內又軟又滑,輕如無物,用已多年,卻異常精緻細密,非絲非麻,非草非竹,也不知何物所制。再看下面菩提葉上,只有一個麻布小卷。半翁見不似符,拾起便想舒開觀看,才將布卷略伸,猛覺光華奇亮,自布卷中射出,耀目難睜。湘玄見狀大驚,忙劈手奪過,埋怨道:「此乃玄門靈符,不到用時,可以隨便展開的么!幸沒全開,樹腹又深,遠處還看不見。這時天已近子,妖女不久將至,如被發現光華,豈不枉費我們這番心血?你少時藏在石後,左手握著這道靈符,用大中二指緊捏好這一頭符面,須要使之向外正對妖人。看我手勢一出,急忙拔她妖幡,左手揚符。底下不問有天大的事都不用你管,你只坐在下圈中,施展師父所傳防身之法,以備萬一便了。」商量停妥,同出樹腹,將蒲團放在樹下,人返圈中。

雖然還有一個時辰左右,二人都是初經大敵,事又犯險,不敢疏忽,老早便伏身石後相待,目光四注,靜查妖女來路。起初二人說說笑笑,候了一天都不覺這樣長,這一個把時辰的光陰竟是難度。好容易盼到子正,二人不時仰觀天星,估量妖女將至,各自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似這樣挨時如年,苦心潛伺,眼巴巴盼到子時已過,還無動靜。這時月光恰被陰雲遮蔽,谷地雖廣,三面俱是危崖。峭壁參天,古木成林,竹樹榦雲,那株漢槐蔭蔽十畝,況地又當危崖之下,越顯得荒涼幽暗,景物蕭森。二人在黑影中哪敢出聲說話?正在互相以目示意,忽聽遠遠天空中似有一聲極低的鴉梟叫聲,荒山靜夜,幽谷天陰,聽去分外凄厲。

二人當是尋常鳥叫,也未在意。誰知一晃眼的工夫,面前古槐之下現出拷栳大一團暗白色的怪火,繞樹滾了一轉,火光暴漲如人,火中先現出一個人頭,逐漸現出全身,乃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披髮少女,生得眉目清秀,身材蛔娜,乍一看去也還彷彿甚美,再一細看臉上,全無半點血色,再被怪火之光一映照,直和死人面孔相似。額上有一束髮鐵箍,烏光閃閃,一頭長髮披拂肩背。身穿一件淡綠衫子,前短後長,前只及膝,後卻拂地,圓領對襟,式樣奇特,非尼非道,露出一環粉頸和兩條瘦長玉腿。下面是白足如霜,登著一雙草鞋。兩鬢之間各有一條白紙錢飄飄下垂。怪火圍繞全身,閃幻不定,走起路來飄倏輕盈,如升如降,離地尺許凌空而行。現出人身以後,又繞樹走了一匝,比起初到時火光滾轉要慢得多。

二人看得逼真。湘玄先以為照自己的法力本領,妖女到前片刻必能警覺查知,想不到來得如此迅疾突兀。幸而事先得著仙人指示,如照白日心意,久候妖女不來,見無動靜,此時也許在和半翁問答,豈不大糟?越想越險,益發留心戒備。不一會,妖女轉到面前一看,仙人說那背上所插之物,形在幡幢二者之間,柄長尺許,倒插左肩背上,幡頭向下,似有五截,俱都裹住,沒有展開,妖女繞完一圈,查出仇敵他往,走到蒲團前面停了一停,似要伸手去拾,忽又中止,再四外上下一看,覺無動靜,倏地一晃,火光斂處人影全無。二人不是仙人早有囑咐,幾疑她知難而退,湘玄的禁法也必在此時施為了。

過有半盞茶時,火光人影同時又現。此番妖女更不東張西望,只面對著蒲團站立不動。二人在她身後,雖看不見她的面目,卻知道是在想害人主意,一會便要往面前石上坐來。正盤算間,猛見妖女戟指蒲團,口中申申,似在怒署,隨即轉身向石前走來,這時方看出目閃凶光,口角猶含獰笑,滿臉尋仇未得、蘊毒蓄恨之狀,與初來時愁慘情景又不相同。湘玄見此女貌相身材均非醜惡,這時看那面上神情,竟說不出的惡毒獰厲,令人見了肌栗毛戴。見面已覺如此可怖,情知厲害,不是善類。等她坐定,朝半翁打了個手勢,叫他下手時留神,要快要准還要穩。就手這麼一比,那妖女竟好似有了些微覺察,回臉觀看。

妖女面容既是可怖,兩下相隔又近,二人疑心敗露,嚇得心驚膽戰,幾難自製。幸而湘玄深知圈外禁法妙用,事前再三囑咐半翁:如不見自己發動暗號,任見什可驚駭的異狀,千萬不可妄動!此時於勢雖險,終還恃著禁法阻隔,敵人即使窺出破綻,不先行法解禁也不能為害。當時雖勉強鎮靜心神,屏息未動,終是膽寒。湘玄已在準備萬一不濟即時遁走之策。還算事有湊巧,妖女回顧之時,恰有一陣山風吹過,吹得四山林木蕭蕭,聲如濤涌。妖女自身所坐是塊真的大石,回看身後怪石叢聚,宛如一個石堆,不似有什麼異狀,再被風聲一混,也就回過臉去,又覺那陣山風來得突兀,卻又因正教中人從不御風飛行,料有異教中人路過,既不於己,理他則甚,一時疏忽,沒有在意,誰知那陣風也是金鞭崖上敵人恐她看出破綻的作為。

妖女也是惡貫滿盈,平日那等精細機警,此時胸中偏存著邪正兩方行徑、施為不同的成見,以為自己本領不在乃師鳩盤婆之下,自從乃師伏誅,自己在天門嶺靈髻峰山腹以內守著她的法體殘魂,早夜苦修祭煉,求其復活,重整教宗,報仇雪恨,一時群魔齊來歸向,威聲遠播,各異派旁門中的宗主多半交好,縱有不識,也決無人敢輕捋虎鬚。何況自己正尋峨眉門下為難,只有同仇敵愾,於中作梗萬無此理!雖然當地是道家發祥之所,青城派所居金鞭崖相去密迤,但是來時已知矮叟朱梅遠出,仇人求他向妙一真人講情,久候多日尚未迴轉,剩下紀登、陶鈞等一些未學新進,均非自己敵手。自己為了正當時背勢衰之際,明知仇人此時也許在那觀中,不願再生枝節上門去尋晦氣,免得又與朱矮子結仇,反正有此珍貴蒲團,仇人必是暫出,不會不回,情甘在此耐心守候他回,已是便宜,難道他們就不知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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