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蒂絕根誅 獨憐小草 煙霏霧涌 共話妖光

林、毛二女自在孽龍寨堂中囑咐余、雷二人去後,跟蹤起身,到了崖窗夾壁之下。正因左鄰右舍百十家同族是昨晚往沖里會浴的,全未迴轉,有的還負有出山瞭望的職司,也不見歸來。今早又有這三個敵人由內偷出,疑心沖里出了什麼事故,再不就是新舊兩個淫婦又出花樣,將眾人留在沖里,天明後率領出山劫殺遠處村鎮行旅,每次大隊出山,多半經由崖窗夾谷之下通過,神氣卻又不像。挨到吃完早食,雲梯上輪值的四蠻走後,雖沒想到大禍臨身,但因孽龍凶暴嗜殺,好惡無常,又有淫婦挑唆為厲,那些婦孺都不放心。起初大家聚在谷底叫囂議論了一陣,認為這樣事從來未有,拋開崖居的人不說,日頭已然高起,如照往日,應該有人不斷走出,怎會除那三個敵人外不見一人出現,也聽不見沖里的蘆笙和人骨叫子吹動?益發疑鬼疑神。婦孺俱害怕孽龍殘暴,不敢前往,紛紛齊用甘言推二蠻領頭,往沖里探看有什事沒有。二蠻自分得芹芹離夫的屍首,和兩蠻婦裂開四肢大嚼了個飽,高興頭上立時應允。有幾個膽力稍壯的蠻婦也試探著跟在身後,還沒走完那條夾谷,便遇林、毛等迎面趕來。

山娃子膽小,首先驚喊了一聲:「前面還有他們的人呢!」說完拉著芹芹的手,帶著所攜各物,往壁凹里便躲。毛筠玉喜道:「姊姊真箇高明!果然餘孽未盡。我們拿他試一試仙人的寶劍如何?」說罷,放下手中骨朵,丁的一聲,雙劍出鞘。林璇也想一試那口短劍的威力,跟著放下骨朵,拔劍前縱。二蠻一見從沖里要口中出來四個女子,除山娃子認得外,余者俱都容光照人,秀麗如仙,因有蠻娃子同路,前兩個最美的又非山民裝束,先還以為鐵洞又從別處弄得幾個美人前來進獻,孽龍高興,所以留住眾人一夜未歸,只不知又放她們出來何故,莫非柳燕吃醋不許孽龍享受?命山娃子領了回去送還,但又不應繞走這條道路,方自胡思亂想,竟欲趕上前去攔問。同行幾個蠻婦比較細心,看出有異,剛亂喊:「莫將她們放走!這是沖里逃出來的!」喊聲未歇。山娃子和芹芹害怕飛矛竹箭,恐遭誤傷,閃過一旁,同時林、毛二女也拔出寶劍飛身上前。

那些蠻婦見敵人手中青、紅、銀三色光華電一般的熒熒掣動,雖然驚異,當敵人兵器上掛有鏡子,俱不知是什麼東西。纏藤寨人無論男女,桶裙和刀矛竹箭之類刻不去身,況且跟二蠻同行的都是一些純種土著,只力量稍弱,兇殘野悍的惡性比男蠻也差不了多少,又都極愛漢人穿用的衣物,同聲亂喊:「他們手上還有很亮的鏡子,我們快搶呀!」一邊喊著,手舉刀矛迎殺上前。二蠻性更貪錢好色,見美人是文弱漢家女子,哪裡放在心上,怪叫一聲,搶上前手持長矛,朝林、毛二女腿上打去,一心還想打倒捉個活的。誰知碰見瘟神殺星,一矛桿打出,還未挨著敵人,忽見亮晶晶青、紅、銀三道電一般的光華一繞,立時眼花繚亂,冒冒失失用矛一撥,先聽喀的一聲,長矛雙雙斷落,猛覺頭頸和腰間一涼,一個腰斬兩截,一個身首異處,糊裡糊塗就此了賬,想必做鬼也不知是怎樣死的。二蠻一死,蠻婦們幾曾見過這等敵人?登時一陣大亂,又齊聲暴喊:「那不是鏡子,是天上的活閃呀!」各舉矛弩,雨一般亂擲過來。

筠玉見狀,便對林璇道:「我殺她們,你趕過前面去將谷口截住。這類東西一個也不能留,留了反倒害人無窮。」說罷,一聲清嘯,直往前面殺去,長劍舞動處,周身俱被青、紅光華裹成一團。蠻婦矛弩怎能上身:挨著便折斷四散飛落,這一來又把敵人當著神怪鬼物,紛紛回身敗逃。毛筠玉逐個追上,手起劍落,似斬瓜切菜一般,殺得好不爽利!林璇早已趕向前去,路上還砍翻了兩個,到了谷口,先斷了群蠻的歸路,又復翻身往裡截殺。頃刻之間,群蠻餘孽殺了有一多半,只剩下二十多個先前就未動手的婦孺,戰戰兢兢聚集一處,跪在地下,蠻婦多用鐵洞土語和山民口吻哀求仙神饒命。筠玉追到面前,正欲用劍排頭掃去,還是林璇聽出有異,忙即止住,仔細一看,那些蠻婦雖與纏藤寨人一般裝柬,不特口音面龐迥不似纏藤寨人婦女丑惡悍厲之狀,身材也矮小得多,方要喝問,芹芹和山娃子也跟蹤趕來。才一到達,內中幾個山女竟爭先恐後搶撲上前,抱著芹芹、山娃子的大腿,哀聲哭喊起來。林璇忙用土語喝令:「不許亂喊!饒你們也許問明情由再說。」眾蠻婦還未開口,山娃子已代報了來歷。

原來當地這些蠻婦,一半是當初蔡氏夫妻在舊寨未敗退時,因出外樵採行獵遇上纏藤寨人擄劫了去,準備存過一旁,等孽龍犯性殺人索要婦女,無處尋覓拿去應卯,省得傷害自家親屬用的。有的見山裡婦女貌要美些,先是強逼同睡,幾人合佔一個,能不獻出就不獻出。近三四年來,孽龍得了柳燕,不再尋同族晦氣,用不著她們。再加纏藤寨人婦女歷年摧殘所剩無多,益發把這些山婦當成了活寶。鐵洞防衛緊嚴,又成了親戚,無從劫取,是先前得了獻出的個個後悔。漸漸趕往山外劫殺,才又搶了些婦女來,數人只有一個,平日爭寵獻媚,待承正厚,只看守得緊,常年在夾谷壁洞中居住,偶然遇見祭神大典,隨所嫁纏藤寨人一進沖里,都怕萬一被孽龍看中生事,輕易不敢入內。

山娃子常隨柳燕,此路不曾通行,當她們早膏凶吻,從未相遇,這時危急中無心相遇,略悉經過,便向林、毛二女跪下求情,說她們被迫相從,並非纏藤寨人,乞饒性命。林、毛二女方知還有些山女也有山外劫來,並非凶類。只是還有十來個小孽種,俱是這些山女所生,先說只饒大人,活一出口,眾婦孺立時兒號母哭,牽衣頓足,悲聲大放,狀甚凄滲。適才有幾個小兒俱是持著刀矛隨著山女劫殺,照樣縱躍如飛拚命來斗,隨手殺去不覺怎樣。這十來個年紀既小,至多不過七八歲,小的還未離乳,從動手起就緊貼娘懷,戰慄相望,連吶喊助威都沒有過,這時又這般慘狀,看去實是可憐,再一細看面上神情,因非純種,也似要善良些,不覺動了惻隱。筠玉首先說了不殺的話,林璇自然贊可。眾婦孺死裡逃生,立時轉悲為喜,跪在地下直叩頭,直喊天神。

正嘈雜亂作一團,芹芹猛向一個山女問道:「我嫂子也曾被搶到此,你們可知她現在死活么?」山女答道:「你的春嫂嫂么?那年和我一同被搶到此,來時懷著兩個月的肚子,被五六個佔住,隔了八九個月生下一個男娃兒,幾個都極愛他,搶著爭這兒子。這娃兒也真有本事,力氣又大,三五歲便跟著大人出山,好幾丈高崖都能跳下。你春嫂嫂今年正月背著人哭,不該因娃兒一問就對他說出以前實話。娃兒性暴,一聽就要拿刀替他阿爸和媽報仇,去刺死孽龍和那幾個假阿爸。好容易才哄勸住,日常想起,常說等大了來非報這仇不可。幸而說這些話時,都是從小他媽教的我們鐵洞話,沒被纏藤寨人聽出。我們都擔著心怕他惹禍。昨晚沖里乘大月亮洗澡,他媽本不願去,偏那幾個都喝醉了點酒,立逼著非去不可,丟他一人守家,一夜未回,今早還和你們先殺死那兩個,為搶了他東西吵了一架。適才出口玩的娃兒都回來了,此時不見,莫被仙神姑娘的活閃殺死了吧?」芹芹聞言,料定乃嫂已隨群凶慘死湖內,便和那山女說了,並說眾人全數被兩個白衣仙人消滅,孽龍也被林、毛、餘三位恩人殺死,首級現在那邊地下,因聞得求救之聲耳熟,才放下趕來的。

林璇聞言,深覺那小兒志向可愛,又非孽種,惟恐誤殺,忙命那山女查看死未。一言甫畢,隱隱聞得頭上悲泣與弓弦折斷之聲,往上一看,崖壁藤蔓中隱伏著一個六八歲的孩子,山女說就是他。招下一看,那小兒生得粗瘦堅實,二目的的有光,果與纏藤寨人生相不一,手裡拿著一張斷了弦的弓,腰插竹箭。一問哭因,才知他人本在上面崖洞中假寐,聞聲驚醒,見二女殺人如切草芥,便順洞頂據下,隱身藤蔓之中,先見二女要殺與乃母患難交好的女友,心中不忿,原欲暗放冷箭行刺,繼見二女釋了婦孺,才止了念頭,後來聞得乃母和仇人一起慘死,心中酸慟,不禁悲泣起來,手正握著弓弦,情急一扯,隨手摺斷。不料被林璇聽覺,心想才一大意,幾乎為孺子所暗算。恐崖上洞內還有別的潛伏,一間山女,力說人俱在此。還不放心,又和筠玉飛身上去仔細搜索了一番,只尋到芹芹離夫的半截屍身,另外還有一具死人骨頭,聞知經過,想起白衣少年行時所言果然應驗,驚佩不已。

當下除鐵洞山女外,其餘多是別處山民婦女,歸道不一,相隔也遠,想了想,先命山娃子和芹芹將孽龍首級、氂象骨朵和一應帶回之物取來,將所有婦孺一起先帶回鐵洞再行安置遣送。一走出口,便遇余獨趕到。筠玉劍已入鞘,匆匆一弩箭先射瞎了那怪眼睛,跟著飛縱過去,再一骨朵打死。大家會合一處,並肩互說著經過前行。余獨猛想起大鎚不曾跟蹤追來,疑心又遇見別的餘孽,出了變故,忙和林、毛二女一說,命芹芹等押著眾婦孺等隨後跟去,三人一同腳底加勁飛奔。到了原處一看,大鎚適才亡命躺地疾竄,硬從亂石上擦過,滿肩背都被石尖劃破,深深見骨,勉強爬起,改成伏卧,趴在石上,遍體血污狼藉,受傷甚重,行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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