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燈紅酒綠 野火燒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

林璇、雲虎領了余獨走到頭一進寬大石室之內,那青石條案旁站著四個山裝武士,見大司出來,高舉兩手拜倒在地。林璇先請余獨和雲虎在青石案右邊石案上坐定,自己也走到青石案後大石礅上落座,口中嚶嚀了一聲,那四個披著鹿皮半臂的武士站起身來,拿起手中蘆笙,一路吹著往寨門走去,一會工夫,忽忽之聲到處響應,襯著出谷迴音,越顯出蒼涼悲壯。這時雖然只是申西之交,兩個大石柱上焚燎盤內的火業已升起,火光熊熊,光照全室,一點不顯黑暗。不到半盞茶時,吹蘆笙的武士將蘆笙掖在腰間,手執長戈走至案前,先趴伏在地拜了兩拜,口中說了幾句土語。林璇把手一揮,四人同時起立。林璇吩咐道:「叫百長們進來,今日有貴客在此,可命他們各用漢語回話。」四武士聞言,轟的應了一聲,又走出洞去領進來了十二個男子。四武士走至案前,將長戈一頓,仍然退立林璇身後侍立。這十二個山民高舉兩手拜倒在地,行完了山禮,各人分向兩列方石礅上依次落座。余獨見這十二個山民雖是一般打扮,皮色卻是黑白不同,知道皮色黑的是黑蠻,皮色白的想必是林璇的同族了。正在猜想,忽聽右面坐在最前一個年紀較長的老人起立說道:「今早場期由我值班。這半月收成甚好,除東山窪因為山水發動,將青稞沖沒了一半,糟掉青稞三百多畝外,餘下全山青稞禾稻部長得十分茂盛。經我再三查看,並無一人偷懶,現有他們繳來的信木俱在外面,請大司隨意查看。」林璇道:「晨田之事有你們這幾個老年人經管,我甚放心,東山窪的弟兄所種青稞被山水沖毀,不是人力所能防範,等到收穫之期,由公存糧下按本期收成發還給他們便了。」那老人躬身代為稱謝,重又坐下。接著左面第一個老黑蠻起立說道:「報大司得知:本期打漁由我和十二個叔伯弟兄們值班,漁區中除毒蛇澗、落魂溪照舊打漁公攤給大家食用,下余的腌臘歸公,等過年再分賞大家食用外,正月里大司從山外買來養在魚塘里的魚秧已有三寸多長了。」林璇點首稱善,仍命他照舊經管,自己不日再到魚塘去查看,那人回完了話歸座,接著便是管打獵的報本月獵得野獸多少,共得獸皮多少張,獸肉大家分食多少,下余歸公存腌臘多少,獵人有無受傷,如何撫恤犒賞;管畜牧的報牧羊繁殖、殺閑分配以及留種之數;管釀酒的、管製鹽的、管做木工的、管採辦山中藥材的、管出外販賣的、管向城市收買應用物品的、管金銀窖的、管造弓箭刀矛的也都各人報了收成,俱都條理井然,一絲不紊。余獨好生驚異,悄問雲虎兒,才知自去年下半年起,所有山中田產牲畜,俱由林璇想出法子按人口同勞力平均分配,每一種事業中抽出十分之三歸公,到年終運出山去,換來許多山民心愛之物,作為年終犒賞勤勞之用,另抽十分之一作為公存,以備發生意外之用,其餘誰勤謹誰就能多得。由林璇在這兩族山民中輪流抽出一百三十人,再選出十二個作百長,每人領著十二個人管一件事業,率領眾人作工,每月兩次考查勤情,今春又添了紡織市匹正在舉辦。山地肥厚,草木豐美,又加大家過著好日子,人人努力爭先,希冀得年終犒賞,從無一個偷懶的入。好容易一天比一天興盛,姊姊又要走了。說話中間,力托余獨幫他勸姊姊最好不要走,就走也去了就回,省得他心中想得難過。余獨見雲虎兒天性憨厚,語言率直,非常喜他,便安慰他幾句。

二人正在接耳密談,林璇已發落完畢。十二個山民俱都回完了事,剛要起立行禮,林璇吩咐「且慢」,隨即指著余獨說道:「今早我出山去接來的四個貴客便是我同行伴侶。我已決定遵守獅神之命,日內便將大司讓給我兄弟去做。他雖做了大司,本山之事仍照我以前立下的規矩辦理,毫不更改。你們可傳給大家,到第五日上我當眾讓位,以免獅神降禍。至於我本人,決計隨了新來四位貴客到雲南去了。」雲虎兒是早經林璇囑咐,如要執意攔阻,便和賈存明一樣偷偷逃走,一去不歸,聞言雖然肚內傷心,還不敢說出攔阻的話。那十二個山民一聯聞言,先是面面相覷呆了半晌,第一個石礅上坐的老人忽然立起說道:「大司對我們有天地深恩,雖然獅神顯聖不容大司不讓,全山的人決不捨得大司丟下我們走去,特意公舉大司退位後做副大司,仍就做我們的主人。如有二心,神天不佑!望求大司千萬不要說出『走』字使大家傷心。」說罷轟的一聲,餘下的人全都隨了那老人跪伏在地,要林璇打消走意,有的竟流下淚來。林璇從小生長山寨,與這些山人雖非族類,情逾家人,一旦遠別,也不禁傷心掉淚,但是自讀詩書,頗明大義,既知生身父母所在,豈容不去!便喚他們起立,說道:「非我無情離開你們,實因獅神夢中與我托兆,我須出外三年才保得全山人等平安,否則連我俱有災害。你們不讓我走,豈不害了大家還害了我?好在我兄弟人極公平厚道,三年後我必定回來,你們何必固執一時呢?」山人本極畏鬼神,又加親眼見過獅神顯聖,雖然不願林璇走,也覺無法可想,齊聲說道:「我們平日雖然管著眾人,此事所關大大,我等卻不敢做主,請大司再多留兩天,且等傳知大家之後再說吧。」林璇見他們情意殷殷,只得點了點頭,等眾人行禮退出,才約余獨回室敘談。早有山女來報,楊氏父女俱都在錦墩上睡著。林璇吩咐將二進內火池火生起,晚餐烤鹿羊肉下酒,先無須去驚動楊氏父女。

姊弟二人陪了余獨到二進火池旁落座,天已黃昏,一會山女將火生著,酒肉也都端了進來,林璇才吩咐將楊氏父女請來飲酒,連林璇姊弟共是六人,大家圍坐在火池旁邊。余獨見那鹿羊肉有的整塊,有的片得極薄,通紅一片,便照兩個主人吃法,先將鹽水抹在肉上,將面前鐵架上刀叉鉤鉗取了下來,鐵架放在火池之內,小片的掛在鉤上,再去放在火架上層熏烤,大塊的用叉叉好放在火架上,再用鉗子不時翻轉。楊宏道不慣這種吃法,便由林璇擇那薄片烤熟了給他。丹妹、碧娃先嫌腥膻,禁不住主人殷殷相勸,嘗了一點覺著好吃,也跟著大吃大喝起來。少時隨侍山女又捧了一大盤臘野味同辣腌鹹菜、大桶米糊進來,林璇仍命她們出去無須隨侍。

飲食到了半酣,余獨見林璇兀自沉吟不語,便問何故。林璇道:「看今天神氣,本山人眾恐怕還不肯讓我走,所以很覺得為難。」雲虎兒巴不得林璇打消走意,他和余獨坐處最近,使用手拉了拉余獨襟袖。余獨明白他是想自己代他挽留姊姊,自己不該先前答應了他,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山主治理本山德威並著,既然大家如此愛戴,好在山主堂上雙親俱在雲龍山楊老先生令親那裡居住,不如等在下將楊老先生送到雲龍山後,將二位老人家接送到此,既省山主跋涉,又符眾人期望,豈非兩全其美?」林璇不知余獨是為敷衍雲虎兒,話不由衷,還以為余獨不願和她同行,勃然變色,答道:「照本山向例,不容外人長久居此,慢說是做他們的首領。他們這樣堅留,也為不知我生身來歷之故。我本想將真情說出,好容易脫身,只因除我以外,便是神姑居長,她們若知我是以外姓承繼大司,就不能由我再讓給兄弟,按理應由神姑承襲。假如是賈妹夫在此我還放心,怎奈神姑再嫁異族對頭,定為異日本山之害,由他統治全山,便苦了這一方生靈。誠恐我走後我兄弟鎮壓不住,受神姑。藍牝牛欺凌,才假託神意而行。若是說出我生身來歷,我兄弟雖然有獅神顯聖一節,神姑受藍牝牛蠱惑,終不肯甘休,並且日後我也不能再來看望我兄弟。真情既不能說,他們萬一不讓我走,說不得還須借重你們四人一臂之力,再來一回神明顯聖。我正在這裡打算,你不是不知單世伯行時之言,怎麼也說出此話!如嫌我隨行不便,你四人只管先行,我單人隨後上路就是。」

余獨見林璇把話聽成誤會,心中好生不安,又不便把雲虎兒托他勸阻之事說出。正在為難,忽然外面跑進一個女山報道:「周老爺子來了!」林璇改怒為喜,連忙起立,同虎兒迎了出去,還未出門,已聽一個老人聲音由外走進說道:「佳客到此,都不邀老夫來陪飲一杯,女主人真欠罰哩!」余獨轉身一看,來人已到了面前。這人是個老者,依舊穿著明代衣冠,童顏鶴髮,銀髯飄灑,身高六尺以上,聲如宏鍾,氣度雍容,雖然也拄著一根山木做的拐杖,神態卻非常朗健,身旁隨侍著一個儒生打扮的少年,英姿颯爽,豐渠夷沖,絲毫沒有一點文酸氣。知道來人定是周氏父子,不由肅然起敬。剛剛將身站起,林璇已迎上前去答道:「侄女今早出山去接同伴,原打算同到世伯家中拜見,偏偏的今日是個會期,忙了多半日天色晚了,打算明早再陪客過去,不想世伯兄早到先來了。」那老者聞言笑道:「適才虎兒叉了一隻大虎回來,打算與小女烤虎肉吃。虎兒抽叉時節,小女貪玩,正打算去斷那條虎尾,不想那虎氣猶未斷,忽然狂吼了一聲要撲起來,幸是虎幾手急眼快,仍將虎結果。小女已受了一些驚恐,沒有口福,只能吃我配的葯,吃不成虎肉了。我見虎兒只顧和小女說話,問起原因,才知你已將四位貴客接來。我想你一定要來尋我,越等越沒有信,想走來罰你,卻沒想到今日是會期,這倒錯怪你了。」說時一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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