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通商惠工 恩柔野蠻 角力降虎 智伏神姑

「他不但學問甚好,而且深通兵法以及墾地修寨之學。過了不到一年,本寨經他整頓出主意,相度山谷險要,因勢利便,教山民在農隙認字講武種桑畜牧釣魚販貨,又立下九條法規,全山遵守)三年工夫,漸漸把本山治得家家富庶,人人安樂。初來時山民嫌他老弱,口雖不敢說,心裡難免總有不服的地方。自經他修好了兩處棧橋,有一次獵虎寨前來報復,被他用一百六十七人設下誘敵巧計,殺敗獵虎寨千人之眾,山民才改了輕視之心。後來他種種設施經我強制實行,大收成效,全寨的人更加心悅誠服,都尊他為老爺子。我自經這位老人家指教,讀了不少的書,全山的山民無形中也受了很多的益處。他們起初住的地方多是土洞和樹頂的小屋,穿的是獸皮圍裙,現在除了衣服正等全年頭一次布織成,下半年就可穿上身外,人人都有了房子和傢具。我們感念他的功勞,將後寨讓出來與他全家居住,還撥了許多男女山民分班服侍。

「最令我高興是第一年終,我試出他別無二心,把血書取出來,向他探問我家的蹤跡。他才把血書讀完就流下淚來。我一問他什麼原因,不但把我父母什麼來歷都說出來,並且他知道下落。原來我父親林衡璣也是貴陽人,與他還是舊交,雖然迫於親老家累做了滿人的官,卻是一清如水。二十年前在湖南彘州府任上,得罪了湖南巡撫周某,被他設計陷害下在牢內。我母親正帶著身孕,起初以為我父親決難活命,滿擬懷的是個男兒,遵了我父親吩咐,間關千里,帶了一個老家人逃回貴陽,想給林氏門中留一線香煙,不想逃至石頭山搭了賊船。起初幾日,賊人見我母親主僕二人行李單寒,並未動手。等到過了白馬洞,我母親剛剛分娩生下了我,那船靠岸打尖,離岸十里山中便是賊船賊頭家裡。那賊頭姓衛,忽然上船,看上我母親美貌,立逼要搶上山去。老家人被他們打死。我母親不從賊決難活命,從了賊,慢說我母親出身書香之家,深明大義,寧死不肯,即使暫時苟且偷生,異日何顏去見公婆丈夫?又見生的是個女兒,更沒指望,決計尋一自盡,又不肯將官家之後落在賊人手內。幸而那賊頭家住山內,還怕我母親產後受風,又叫那伙賊船伙上起鬨,仍任我母親躺在艙中床上。好在門窗緊閉,也不怕我母親尋死,一個個在船頭上鬧起酒來。我母親見事在緊急,少時賊船便要開近賊窩,強逼上岸從他;想跳河碰死,又怕被賊人發覺,反而早些受辱,只得咬破中指,用白綾寫下一封血書,藏在我的胸前。又將蠟燭包打開(小孩初生之包,雲、貴鄉間多名之為蠟燭包),加了一塊厚棉。表面上裝作屈從,只推產後身弱,須等滿月才能相從。那賊頭果然喜歡,毫未動疑。將船開離賊家不遠停住,那賊頭便命人去叫山兜來接。我母親抱了我坐上山兜,總想不出一個好主意:她自己殉節,還能保全我的小命。後來經過一座懸崖,前面不遠便是賊家,越想越急,越急越沒辦法,便拚命從山兜中縱爬起來,決計跳下懸崖,母女二人同歸於盡。不想匪頭在山兜旁邊護送,見我母親著急情形,早已看出一些形跡,時時都在留神,我母親剛一縱起,便被他一把抱住。我母親急怒攻心,不由急暈過去,著急時失手一甩,將我甩入那下看不見底的懸崖之下去了。等到醒來一看,身子安安穩穩睡在一個人家家內,房子並不甚大,布置非常乾淨整潔,旁邊站著一位老太太同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以為已落賊手,那老太太定是賊人母親無疑,拼了必死之心,一面張口痛罵,便想迸起來往牆上碰去。誰知人家早已防到此著,未容我母親縱起,大的一個女孩約有十三四歲,便上來將我母親按住,頭一句話就說道:『大娘休要錯認了人。我哥哥已將賊人打死,扔落山澗去喂虎狼了。我們是救你的。』言還未了,那小女孩已端了一碗銀耳粥上來請我母親吃。我母親聞言定神一看,那老太太果然是慈眉善目,一臉正氣,談吐從容大方,頗像一位官家命婦,毫沒一些小家氣。那兩個女孩也是活潑端莊,舉止安詳。屋內並無一個男子,因被他們按住,便在枕上叩謝。請問前情,才知他家姓蕭,也是先明宦裔。大大的丈夫蕭任業已故去,生有一子二女,奉遺命不許做滿人的官,由江西搬到貴州山野中隱居。救我母親的是他兒子、名叫蕭逸,本領十分了得,那日因在山中打獵,看見船中抬上一個婦人,裝束雖不富麗,卻不像山中人打扮,起了疑心,暗地跟蹤下來。猛見婦人尋死,便上前將那伙賊人一個個打倒在地,供出實情。他只見我母親手中扔起一個小包囊,並不知包中還有嬰孩。當下他又問出他們種種惡毒行為,便將他們一齊打死,扔入崖下。那一帶野獸甚多,由他去喂豺虎。見我母親業已在山兜中暈死過去,便舉著山兜送回家去救治。復返身去尋賊船,上面只有一人看守,問出那賊頭住家,又將那人打死,綁上一塊石頭,與那看船的一同沉入河內。又尋到賊人家中一看,那賊頭並無家眷,只有二賊在內。賊家住在一個山凹轉角處,非常僻靜,所以賊黨在不遠處被殺竟不得知。那位蕭英雄除惡務盡,又將這兩人殺死,搜出許多金銀,放一把火燒盡。回得家來才知還遺失了一個嬰孩,立刻回到原處去找尋。跳下崖去一看,只有一盤半折長藤,垂離崖底不足三尺,隨風飄拂,餘下四壁同地面俱是光光的石頭,上下相隔數十丈,別說是剛出懷的嬰孩,就是大人也要摔成肉泥。想尋那嬰孩屍骨包裹回信,竟是遍尋不見,地下血印虎跡非常零亂,賊人的殘肢斷骨東一塊西一塊,說不定那嬰孩屍骨已被老虎銜走也未可知,那還何處去找?只得回來。我母親以為我已落虎口,傷感了一陣,幸喜保存貞節,在蕭家住滿了月,便由那位蕭英雄護送進省。偏巧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到家不到一月,我祖父母相繼下世。多承蕭英雄將在賊人家中得來的金銀贈了不少,才得將我祖父母安葬。

「這位老人家原是我祖父門生,聞信前來弔唁,聽說我父親被周某陷害。他與周某是同族,幼年同學至好;曾經兩三次聘他去作幕賓,被他拒絕——為了救我父親,從我母親手中要了一些銀子,連夜趕到湖南,再三求情,才將我父親救出。周某還留他在衙內幫忙,他只敷衍,惟說等我父親出了獄,才能就他的事。及至我父親出監,他先將我父親送走,將行李搬人撫衙內住了一日,第二日推說到湘江去看箇舊友,星夜逃了回來。我父親見祖父母已死,更無志功名,先同我母親將餘下的錢買了點田,過了幾年又給我添了一個兄弟,全家頗能溫飽。不想周某還氣不出,寫信給貴州巡撫毛人俊,要陷害我父親同這位老人家。我父親無法,只得變賣田產,全家逃往廣西投親。這位老人家也被一個門生接去避禍。我父親走後總無音信回來。這位老人家因聽我母親說過遇險寫血書失去一個女孩子事,卻沒想到我還在蠻人堆里活著。據他推想,當時一定是我母親失手把我甩到山崖下時,正落在半山腰那盤春藤上面,春藤雖斷,不曾落地,後來被虎銜去用乳餵養,巧遇撫養我的父親同庶母,所以才不曾死。我因老虎於我有救命之恩,從此打獵遇見虎,雖然也追著玩,我決不去傷它。說也奇怪,無論多厲害的老虎,遇見我總是回頭就跑,從未像別的猛獸同我對敵過。

「我即打聽出我生身父母下落,幾次想離山出外找訪,都被這位老人家止住。他說我父親走時,原說是往廣西榕州去投親。因是多年不曾通信,非常想念,曾托便人去探望兩次,回來都說找訪不著,連那家親戚也不知去向,想是中間有了什麼變遷,隱居到別處去了。如今人心太壞,道途險阻,你雖然有本領,到底是個孤身女子。你父母果在那裡還好,明明不在,何必空跑一趟?我聽了他這一番話還是不肯死心,正要想個什麼妙法打聽,不想本寨又出了事故。南山凹中潛伏的那些獵虎寨,我因不願殘殺多人,每次和他們打仗,從不肯趕盡殺絕。誰知他們的大司藍牝牛,因屢次打敗,含恨在心,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一個山女和一個姓賈的男子。這兩人俱非他們同族,卻都是十分英雄了得。頭一次和我們開仗,先是那姓賈的男子和我交手,差一點被我一刀斫死。那山女上前解救,連打了三天俱無勝負。後來我用周世伯誘敵之計,雖然打了個勝仗,因為是那山女斷後,竟沒有佔到他們多少便宜。

「過不了幾天,藍牝牛派人來說,我前次打勝仗是憑了詭計取勝,不能使他們服輸,要叫我擇日子和地方與神姑角牛力。(角牛力是生蠻的一種風俗,遇有雙方起了衝突,各持一理不能相下時,各請出公證人來,擇好一片寬大地方比力。誰力大誰就得勝,誰就有理。比不過的人,無論其目的是為女人。為牛馬、為田產,均由得勝者自由取攜。法極野蠻而條規頗嚴,往往因對方情急,不依條規取勝,激起眾怒,便興械鬥。)他們輸了,自然任憑我們處置;要是我輸了,便把全寨讓他們,將我一家逐出山去,不準回來。那神姑便是山女的名字,我以前和她交手已知她力大非常,幸而我從小學過這種比武力氣法子。比力氣不難,最難是守那幾樣條規:一不準用腳,二不準用手,只用前胸和對方去碰,誰把誰碰倒,再起來用頭對頂,誰要退後便算輸,第三次各用右手搭敵人左肩,左手從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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