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射銀濤 孤身除怪蟒 爭家嗣 合謀弒親夫

大家吃喝了一陣,余獨忍不住問道:「適才那位男的小山主呢?怎麼不一齊請來食用?」山女道:「我兄弟性子野,又不聽說,他正在烤虎肉吃呢。只管吃喝我們的,不要管他。」余獨道:「我看山主英武聰明,異乎尋常,不知貴族怎麼稱呼?還是一向生長此山,還是從別處移來?能讓我等知一個大概么?」山女笑道:「那有什麼不能?日內我還有事相煩你們哩。」

余獨聞言,吃了一驚:聽她語氣,暫時決不讓自己走開,誤了恩師之命如何是好?正要想問她何事相煩,那山女忽然起身,往門外窗前望了一望,見無甚人,然後轉身入座,說道:「我們這一族,合族都姓雲,本在雲貴交界深山之中居住。自從我祖父因為一樁小事,和我伯祖父發生意見,我伯祖父是一族之長,執掌生殺之權,性情非常剛暴,我祖父受他凌虐不過,帶了全家逃到省城,經過此山。誰想已有兩種生蠻在此盤踞,他們都是性野力大,穿山越嶺,步履如飛,視人命為兒戲,除了有時三五成群出山去劫殺漢人外,常年無所事事,不是打獵、釣魚、捉蛇、射烏來充饑外,便是兩族自相殘殺一陣,得勝之族將擒來的俘虜生生嚼食,因此兩族一天比一天減少。等到我祖父到此,每族也不過剩了六七百人。他們這兩種,一種是獵虎寨,一種是黑蠻,分踞兩個山頭。黑蠻所居便是本寨,不過當初並沒這寨,這寨還是我父親在日所修的。那獵虎寨前胸刺著無數花紋,由頭到背披頂一張整虎皮,臉上刺了一臉的虎紋,走起路來手身並用,比黑蠻還要殘忍兇狠。他們也不知用矛刀弓箭,只用本山產的一種干藤,上面系著一塊碗大毛石,還用一塊木頭,上面挖了許多槽孔,將鵝蛋石放在槽內,用時便發出去。這兩樣便是他們兩族用的利器,打烏魯和敵人是百發百中。

「我祖父全家來的一天,本隨著有許多不服我伯祖虐待的同族,約有二百多人。起初本未想在此山居住,原打算到省城買些鹽糖紅布,繞道到木里去安身立業。走過此山時正趕上大黑,大家在林中睡下,第二日早起,不見了我祖母和兩個同來的人。起初疑心是被猛獸拖去,後來尋了半天,尋著蠻人用的系石木。我祖父小時候被同族拐賣到省城富家為奴,住了有七八年,那家教書先生愛他聰明,曾偷偷教他讀過書,所以足智多謀,後來受不過主家虐待逃了回去,原想將本族整頓,教大家讀書耕田,不想曾祖父死去,便被伯祖逼走。曾祖父在日,因他精通漢語,各族與漢人交涉,都來請他當通事,見多識廣,一見這是生蠻用的器械,便知不好,當下吩咐眾人往山內搜尋。經過許多險峻山崖,已經快到日落,果然發見一群獵虎寨,將我祖母同族等三人綁在一棵樹上,剝了赤身,正在那裡圍著跳舞。等到跳舞盡了興,便要搶上前去生吃活人。我祖父見勢在危急,這種獵虎寨力大無窮,兇狠不要命,迎頭去敵不但眾寡懸殊,而且他拼起命來,雖說自己這面俱帶有毒箭刀矛,也難免死傷多人。又知祖母被困在內,投鼠忌器,當下先將帶去的人分頭埋伏,另外選了幾個腳程輕快、最會拔山飛樹的同族,拿了兩塊大石,遠遠朝那為首之人打去。等到將敵人引過了埋伏,一面命人抄路前去救人,同時埋伏發動,也不同他們對打,只用家傳毒箭朝這些獵虎寨身後射去。獵虎寨,果然中計。那毒箭見血封喉,非常厲害,這一仗獵虎寨死亡甚多,我們的人一個受傷的也沒有。獵虎寨打起仗來雖然兇猛殘忍,卻是能勝不能敗,敗起來就是一窩蜂。為首的獵虎寨姓大名大山,見手下的人中了我們毒箭,只倒在地下滾了兩滾便斷氣身亡,首先望影而逃。手下的人更不消說得,仗著生長此山跑跳得快,各不相顧,亡命一般逃了回去。逃了半途,又遇見本寨的黑蠻,見他們聚眾飛奔,疑是前來打劫,攔住他們去路,爭殺起來。

「平日黑蠻原打獵虎寨不過,這天獵虎寨因為受了我祖父的重創,驚弓之鳥,懼怕後面追兵,無心戀戰,有的繞路逃回,那逃不及的被黑蠻打死了好些,又擒住了十來個俘虜,照例拷問:『何故來此開釁?又這樣的不經打?』那些被擒的獵虎寨極蠢,還不知是因為在山外偷搶我家人惹出來的禍,只說是今天從山外捉了三隻肥豬,正預備祭神犒眾,忽然來了兩個熟娃,用石頭打我們酋長。我們追出去不到一彎路(生蠻語,一里為一彎),從後面丟來許多細尖棒棒,我們碰著一的的(生蠻語,一點為一的的,細尖棒棒指箭),立刻倒在地上,打兩個滾就敲啦魂(生蠻語,稱死為落魂,或敲魂)。大司說那些熟娃請得有神下界,嚇得我們不敢回臉和他打,想逃回洞去。碰見你們,並不是想來捉你們的肥豬。你們如要敲我們的魂,千萬把我們的頭留住。我們死後,變成蛇鬼保你(生蠻互殘,必將俘虜生吃,恨深者,食完其人肉以後,再將死者之頭聚置廣場之中,令婦女瘦溺其上,以為如此則那些人死後必不能再生人世,及為鬼厲復仇。生蠻又最迷信,黔地多蛇,以為蛇皆神鬼變化,往往任其毒噬,敬若神明)。本寨黑蠻原比獵虎寨聰明,為首的大司名叫岑珠,平時同獵虎寨互相殘殺,全仗他用些計策取勝,才得在獵虎寨暴力之下勉強存活。雖是生蠻,卻到過都勻八寨,不似別的生蠻生息山中,從未離開一步。偏巧內中有一個俘虜中了一枝毒箭,是斜穿在他背後背的那張虎皮上面,沒有傷著皮肉,帶箭逃到這裡,不曾因傷身死,被別的黑蠻看見,問起那俘虜,知道這是熟娃請神打出來的尖棒棒,因為聽說碰著一的的便要敲去了魂,不敢用手去摸,便請大司岑珠去看。岑珠知是山民用的毒箭,拔將下來一看,上面土語寫著我祖父的名字。岑珠比其他黑蠻心思來得靈巧,正愁獵虎寨凶頑,常來騷擾劫殺,聽了那些俘虜之言,知道他們畏箭勝於蛇神,便想就此利用,連忙率領手下黑蠻朝我祖父追去。

「我祖父打了勝仗,得了好些虎皮,祖母、同族俱已生還,山道不熟,不肯窮追,正要回去,忽見許多黑蠻追來,急忙分配好了眾人,準備弓刀接戰。還未等我祖父號令放箭,岑珠已按住眾人,棄了手上繩石,遠遠先全體伸高了手,行了個山人全禮,跪伏在地,然後獨自高舉雙手,跑到我祖父前面,用土語高問神人何在。祖父已看出他們沒有什麼惡意,上前問他何故來追。岑珠懂得些山人士語,我祖父做過通事,更是什麼話全懂,等他說明了來意,才知道這些黑蠻因為受獵虎寨的欺負,常此下去,一個不小心就有滅亡之虞,難得天賜神人下降,只憑毒箭一門,盡夠制伏他的敵人,執意苦求我祖父到他那裡去做山主,他情願將大司地位讓我祖父。我祖父因木里那裡山明水秀,滿河黃金,原想到那裡去安家立業,經不住岑珠同全體黑蠻痛哭苦求,又恨獵虎寨殘忍兇橫,答應在此住三個月,派了幾個親信同族去採辦毒藥。原想傳完了毒箭就走,不想到此一看,這裡地勢險峻,風景甚好,而且出產甚多,本山野生著無數的青果同各種釀酒的果子,又是本山主人情甘讓位,不比幾千里路遠去木里。那裡本有一個土皇帝,手下有兵有將,人又多,又有各種兵器,到了那裡還得用命去拼,和他打仗爭奪。住了幾天,越住越捨不得走。我們最重信實,說話不能反悔,正不好意思同岑珠去說。也是合該在此安身,那岑珠想對獵虎寨示威,沒將擒來俘虜殺死,將他們一齊放了回去,叫他們傳語犬大山,說這裡已請有昨日殺死他們多人的神人相助,現在正採辦毒藥製造毒箭,不日便去掃平他們。示威原不要緊,話卻不該這樣實話實說。犬大山見俘虜逃回,問他情由,才知神人用的細尖棒棒名叫弓箭,也是人做的,而且現在所剩不多,還要趕造,怕神的心思去了一半,便想偷偷前來報仇雪恨,因為伯我們毒箭厲害,派了十幾個獵虎寨人先來盜箭。幸而我祖父平時防備得嚴,各人的箭各人帶著,並不存放一處,只有數百根備而不用的毒箭被他們偷了去。失箭的第二天,我祖父知他必定前來生事,便同岑珠商量,將全體黑蠻與我們的人都分配埋伏,婦女小孩一齊藏開,準備給他一個厲害。果然到了晚間,那些獵虎寨拚命殺來。這次比初次見面不同,雖說我們將他打退,卻是死傷不少。幸而他沒將弓盜去,用箭全憑蠻力手丟,沒有準頭,我們又有人調度,不和他一味蠻打,所以他死的人比我們還要多好幾倍。接連打了幾次,俱是他們吃虧。犬大山連受幾次重創,再說來打,手下的人俱都有些不服指揮了,這才自知力竭智窮。被他從黑蠻俘虜口中問出岑珠如何請求我祖父情形,他一面潛藏山谷,不出來露面,一面悄悄留神,打聽我祖父何時起身便來報仇。不知怎的被岑珠得了音信,見我祖父行期快到,率領全體黑蠻跪哭挽留,又將他一個同族妹子嫁與我的爹爹。我祖父本已打消行意,只是無法出口,我爹爹又戀著我庶母,幾方湊合,便住了下來,只不肯去接他的大司之位,誰知後來因此幾乎全家喪命呢!

「那些獵虎寨聽說我們全體不走,雖然憤怒怨恨,卻也無計可施。我祖父總覺這是一個後患,他們住的地方比這裡還險,又不能搜完殺凈,再加上我們山民一向懼受漢官欺負,不肯改土歸流,去受漢官的氣,寧願跑到深山中去作生番,如何又去殘殺同類呢?不過遍處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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