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末日天劫 第六章 一個走在時空廢墟里的男人

他的雙掌熾熱如火,彷彿要把我點燃一樣,熱力沿著我的手臂上升,瞬間穿過琵琶骨、頸骨,上達百會穴、玉枕穴,下至膻中穴、丹田氣海,與我自身的內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天下萬敵,猙獰舞蹈,我方靜謐不動,潛藏於九地九淵。水上升為氣,冷卻為雨,凝固為霜雪冰雹,而其實質不變,猶如我方丹心固守於彈丸之地,不以外物變遷而動。敵變,機現,先以天地風雲之狀擾其心、驚其魄、動其羽毛指爪;後以龍虎鳥蛇之殺破其中樞、斷其首尾、割裂肺腑、分解肢體……」

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始終響在我耳邊,我的腦海里彷彿浮現出沃野千里的殺伐戰場,敵方雖有十萬百萬之多,當我從高空俯瞰時,調度己方力量沿既定方位衝殺,瞬間便能夠摧枯拉朽般結束戰鬥。

我知道,那是從鬼谷子、孫武、衛青、蜀相諸葛亮一脈傳承下來的天機八卦陣勢,後代所有的奇門遁甲陣勢,無不是以此為基礎。包括金九演示給我看的激光陣,都只是這種陣勢衍生出來的東西。

「你看到了?」那聲音問。

我沉默地點頭,忽然領悟到雙方決戰時勝負的要點,絕不在兵將多寡或者武器良莠,而在於能否高屋建瓴般掌握戰局的天時、地利、人和。真正的高手,在決戰之前已經明了誰勝誰敗,所以才能做出「能勝則戰、不能勝則守」的準確判斷。

「將來,你會用到這些,還有——」隨著他的聲音一變,我看到的景物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靜止不動的手掌,旁邊則是一張堆滿了小刀的長桌,層層疊疊的,不下幾千柄。

同樣的畫面,我在幼年時父親的書桌上看到過,不過並非真刀真桌,而是一本古籍中間的插圖。

「沈家飛刀,最多能在瞬間同時發射多少柄?」他問。

我在記憶中搜索到父親說過的話:「最低為一,最多能至無窮。」

他笑了:「無窮,誰能準確地告訴我,數學家詞典里的『無窮』究竟是多少?我必須告訴你,之前你接受到的教育經過沈家數代人的以訛傳訛,很多地方已經發生了巨大的偏誤,甚至前輩會以錯誤的方法來教授後輩,直到錯上加錯,無法糾正。現在,我告訴你,數量不重要,重要的是達到己方的目的。一刀或者萬刀,只要達到目的,則一就是萬,萬就是一。真正發射飛刀的絕技真諦,就在你自己心裡。」

那雙手慢慢捏起兩柄飛刀,擲向遠方,接著同時捏起四柄擲出,然後是八柄、十六柄,手法越來越快,數量越來越多,直到長桌空了為止。最後,食指、中指縫裡,仍舊只挾著一柄刀。

「手中有刀,心中無刀,抑或是手中無刀,心中有刀,都是一個刀客的極高境界。沈家飛刀,在逐代傳遞中,漸漸受到別派武功的擾亂,變成了只求殺人、無法成佛的四不像東西。你要記住,出刀之前、之後,心裡、眼裡只有你即將獵殺的目標,就像狙擊手的十字絲中心一樣,不會為野花微風而動,一心一意,只關注唯一的目標。心在哪裡,刀就在哪裡,直到一場戰鬥結束為止。當刀法練到絕妙境界時,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抑或天下萬物、白雲蒼狗都可以成為我獵殺目標的武器。沈南,忘掉你以前繼承下來的古板刀法,只看著面前的這柄刀,然後把它裝進自己心裡。」

那聲音消失了,我的目光被刀尖上的耀眼鋒芒所吸引,定定地凝視著它。漸漸的,它的形象越來越模糊,陡然幻化成一條飛舞的銀帶,漫空游弋著,最後嗖的一聲消失在無邊天際。

「你是最好的人選,一千八百年來,最好、最精純的殺人武器——」那人的臉龐倏的後退,放開了我的手腕。

我的頭頂、心口都在隱隱作痛,渾身疲倦無力,彷彿剛剛經過了幾百場激戰。

「現在,你可以救她,用你的刀和真心。只要劃開那塊萬年寒冰,她便仍是你的意中人,不會因生命的暫止而有任何損傷。」那人抱著胳膊站在走廊里,只能看出一個模糊的剪影。剛剛那場幻覺之中,他教給我太多東西,自己的頭脹得厲害,身體也一陣一陣感到燥熱,急需一個陰涼之處敗火。

「這是冰?」我再次撫摸那塊水晶,掌心吐出兩團熱氣,自動被它快速吸收過去。

「當然是冰,當溫度抵達人類測量儀器的極限之後,水分子將發生難以形容的異變,類似於同樣元素構成的石墨、金剛石之間至軟、至堅的轉換,冰晶體之間的縫隙被無限收緊,它的緻密程度遠遠超過同樣顏色的玉石,而且不再因為溫度升高而融化。古代江湖人物獲得的『北海寒玉床』就是同樣類型的東西,只不過那些取自於北極圈的冰山,而你面對的,則是來自世界屋脊的萬年冰川。沈南,只要堅信自己一定能成功,你的意念力就會變得無比強大,做到任何事——」

我感到丹田裡的熱浪正翻翻滾滾地湧上膻中穴,隨時都有巨浪決堤、心脈寸斷的危險,馬上盤膝坐好,雙掌貼在水晶體上,驅趕熱量,沖向這塊似冰似玉的東西。

「想知道那些寒冰像框里留下的是什麼嗎?那個答案,任你猜千萬次都不會猜中的,那就是沈家的歷代祖先與貓妖搏鬥的畫面記錄。神醫、活佛、聖女三者聯手,才是徹底解決貓妖的不二之道。一千八百年來,陰差陽錯,竟然沒有一代人能真正按照我的教導去做,全部喪命,包括你的父母。要知道,戰鬥勝利的要訣,是三方全部不遺餘力地貢獻出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因愛而隱瞞真相,總想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厄運,一意孤行,獨自出手。錯、錯、錯得太厲害了,這不叫愛情,而是天大的、不可原諒的愚蠢。正是因為沒有人嚴格遵守那些條條框框,才導致了貓妖的力量越來越強大,糟糕到連我也無能為力的地步。」

他在像框之間遊走,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忽而哀嘆感傷,忽而慷慨陳辭。

「他們都死了——包括我的父母?」我無法迴避這個問題。

「對,你母親就是上一代的聖女,你父親則是三大要訣之一的神醫。那一次,他們千里迢迢趕到鬼墓去,邀斗貓妖,卻沒有算清楚勝負的幾率有多少。而且,當戰鬥開始時,蘭陀庫林活佛還在尼泊爾布施傳道,根本沒辦法趕過去會合。於是,他們的失敗是完全註定好了的,然後被活佛帶往西藏,放進萬年冰洞里。這種個例正是你和方星需要避免的,現在我確信你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戰鬥開始了。」

他停在我身邊,伸出雙掌,覆蓋在水晶體頂面上。

水晶在我掌下慢慢融化,水珠無聲地滴下來,打濕了我的膝蓋。突然,掌心前的障礙消失了,我的身子向前一衝,雙臂插入水晶體里,一下子抓到了方星的袖子。

「我抓到她了,方星、方星……」我驟然大叫,雙臂發力,左右一分,但水晶體一動不動。

「說了這麼久,那麼,你是誰?」客廳里突然出現了方星久違了的聲音。她的纖纖左手正握在我手中,開口說話的時候,在冰層里發出了嗡嗡嗡的回聲。

「方星,你活過來了?活過來了?」我驚喜地低聲叫起來。

「謝謝你全力營救我,不過這些變異後的冰晶體會過度損耗人的內力,容易造成內傷。你退後幾步吧,我可以將它分裂開來了。」黑暗之中,方星的眼睛放射出湛湛精光,逼視著身在水晶像框包圍下的男人。

我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的手,後退了三步。

那男人重重地慨嘆:「名字只是一個虛無的代號,一千八百年來,無數人問我的名字,但他們心裡想的卻只是記住一個代號,從不肯探究我出現在此地的最終原因。只有你們兩個,能透過紛紜的世俗表象,看透問題的本質。我,唯一的名字就是『太陽系六號』,一個艱難跋涉在時空廢墟里的旅行者。」

方星絲毫沒有感到意外,淡淡地笑著:「那好,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可好?」

水晶體驟然之間砰的一聲炸裂,分為齊齊整整的四塊,四面倒下。方星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直起腰來,捋著額前散亂的頭髮自嘲:「真是抱歉,近一個月沒有換衣洗澡、梳妝打扮,這一次終於給你看到最狼狽的一面了。」

她的第一步是向我邁過來的,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耽擱,向前急切地跨步,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上,仍然帶著徹骨的寒意,但我不願意再放開她哪怕一分一秒,失去她的恐懼已經令我嘗盡相思之苦。

良久,我們都忘記了第三者的存在,只是傾盡全力相擁,不說一個字,用全部身心去感受對方的心跳。

「你終於回來了,下一次,也許該讓我們聯手解決困難,而不是一個人單獨面對。」我在方星耳邊低聲告誡,千金之寶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我渾然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啪的一聲,客廳里的燈亮起來,那男人微笑著走近:「兩位,把客人單獨晾在一邊,只顧自己兒女情長,這算是最優秀的待客之道嗎?」他的那身藏服在燈光下看來分外怪異,但五官相貌卻跟普通華裔沒什麼區別。

廚房裡的水開了,音樂水壺開始唱著「鈴兒響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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