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連環詭計 第三章 生死之間

深寒無菌室在地下二層,屬於老杜私人規定的「禁地」,只有他看得上的醫道高手才能進入。

我剛剛帶著方星走向地下入口,東北方向猛地傳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連我們腳下的地面都被撼動了。

「是老龍的別墅?」方星一驚。

我的第一反應是:「希望何東雷沒事!」

他是國際刑警組織追查「保龍計畫」的得力幹將,一旦在別墅爆炸中喪生,所有的調查工作將會被擱淺乃至無疾而終。當我親歷伊拉克鬼墓下的種種件件後,已經能夠體會到紅龍為了捲土重來所做的海量工作。由此推測,所謂的「保龍計畫」也不會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

「居爺等人全都死了,誰還有能力啟動爆炸裝置——」我只說了半句,陡然醒悟,一把抓住方星的手,「在你調動居爺等人的背後,一定還有更深層的主使者,對不對?」

方星「啊」了一聲,臉色一變。

我早有這種預感,憑居爺的江湖地位,絕對不敢跟方老太太公然叫板。

爆炸聲響過五分鐘之後,遠遠近近的消防車警笛聲連成一片,全部奔向別墅方向。

我和方星的手始終緊握著,不約而同地相識苦笑:「幸好早一步行動拿到了靈環,否則,一切計畫就都成泡影了。」

「老龍在港島的勢力日見坐大,其實黑白兩道上很多人都想除掉他,這一次先是任我笑取他人頭,接著老巢被摧毀,肯定能遂了不少人的心意。不過,我在擔心地下暗道里那個孕婦,是不是也在這次爆炸中玉石俱焚了?」一邊走下通向二層的階梯,我一邊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如果沒有唐槍、無情的失蹤事件耽誤了這麼久的時間,也許我和方星能盡量打探到那神秘孕婦的情況。別墅一毀,這件事也就變成無頭公案了。

「時間不等人啊。」方星似有意似無意地輕嘆著。

連續經過四層轉折,我們到達了一條橫向通道,左轉第二個小門,就是深寒無菌室的入口。

「現在開始,我們的一切行動都會暴露在監視屏上。」我善意地提醒方星,免得她的某些擅自行動,會無意中觸犯了老杜的禁忌。

通過了兩扇帶有雙層密碼鎖的金屬門後,我們面對的是一扇巨大的不鏽鋼冷庫門。按照慣例,進入冷庫必須要換上高度保暖的特種服裝,但我和方星都是內功根基深厚的高手,這一步驟自然可以免除。

「我……突然有些緊張,不好意思。」方星在冷庫門前止步,雙手交疊在丹田上,緩緩地呼吸吐納著。

我向門口左上角的監控鏡頭瞟了一眼,這種被人全方位監控的感覺並不好受,只是到了老杜的地盤,一切就得按他的規矩辦事。

「他會不會死?」方星壓低了嗓音問。

「隨時都會,但隨時都有發生奇蹟的可能。記得嗎?他是轉世靈童,身體屬於一個正常少年,但思想和智慧卻是移植自另一個得道高僧的。當身體和思想不能完全統一行動時,生與死便成了無法決定的命題。」這是最模稜兩可的回答,但也是針對「活佛轉生」這一藏教最神秘的靈異現象的公正解釋。

縱觀藏教「活佛轉生」的正史和野史記載便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世活佛的智慧傳遞都是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當接受轉生的個體沒有足夠堅強的體魄和心智時,一旦被強加上另一個人的思想,至少也要重病一場,甚至有送命之厄,把剛剛接受的活佛智慧一起浪費掉。

達措靈童的情況相當糟糕,雖然在神醫老杜的照顧下病情得到控制,但卻發生了更危險的狀況,已經超出了醫學理論的範疇。所以,我對他的前景並不樂觀。

「但是,他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死。」方星長吸了一口氣,搶在我前面,拉開了冷庫門。一股寒浸浸的白霧迎面撲來,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凝霜,我們已經身處一個冰霜籠罩的世界裡。

正前方的一個透明觀察箱里,躺著赤裸上身的達措。他的全身貼滿了檢測探頭,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連線多達四五十根,而這所有的連線搜集到的體表信息彙集到觀察箱頂部的一個二十寸液晶屏上,直觀地表達出他的真實身體狀況。

「體溫攝氏四十二度?」方星不是醫生,但也敏銳地注意到了液晶屏上的數據。

老杜早就說過,達措的體溫一直在升高,這個數據已經抵達了正常人發高燒的極限。如果得不到及時降溫的話,很容易把腦子燒壞。

「別擔心,老杜已經做了最高明的安排,不會任由達措陷入危險狀態的。」我相信老杜已經採取了能夠想到的一切降溫手段,無計可施之後,才會向我電話求援的。此時達措已經不是簡單的「發燒」,而是一種非常怪異的身體異變現象,才引起了體溫的急驟上升。

方星撳下按鈕,觀察箱的蓋子無聲地滑到一邊,幾片霜花順勢飄落在達措臉上,與他眉上的凝霜連成一片。

「這種狀態下,他還能存活多久?」方星取出一張手帕,細心地拂去達措臉上的霜花,黯然長嘆著問。

我無法回答,伸手搭住達措的腕脈。他的皮膚很冷,但血脈穿行速度極快,脈息跳動的頻率至少在每分鐘百次以上。

「一秒鐘或者一萬年,都有可能。」達措忽然睜開了眼睛,眉睫一振,凝霜四散。他的目光深沉而悒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眼神了,而是經歷了塵世憂苦驚懼、悲歡聚散後積澱而來的一種睿智。

「你醒了?」我放開手,禮貌地雙掌合什,向他致敬。

「我一直醒著,等你們到來。其他人聽不懂我說的話,也與我無關,所以我寧願假寐。現在,或許是我們該談談正事的時候了。」他緩緩起身,盤坐在觀察箱里。

方星起初有一點點錯愕,但很快便清醒過來:「靈童,要不要幫你拿件衣服進來?」

無菌室里的溫度控制在攝氏零下四十到七十度之間,假如他還是小孩子的體質,很容易就被凍傷了。

達措冷傲地搖頭:「不必,昔日我在大雪山頂讀經,溫度比現在更低,也沒有什麼妨礙。冷和熱,只是身體的感受,絕不會傷害到人的心靈。」

在我感覺中,達措已經徹底蛻變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乃至說話、動作、眼神都轉變成了另外一個成年人,只不過身體仍舊局限於少年的單薄體型,無法瞬間長大。

「沈南,其實我們不必管什麼活佛、轉生、靈童的錯雜往事了,那樣只會攪亂思路。我,達措,就是一切思想的擁有者,無論它們來自前生記憶還是後世添加的,現在都在我腦子裡融會貫通成一體。所以,我了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譬如你——」他指向方星,右手結成「醍醐灌頂印」。

「我?」方星苦笑一聲,有些緊張地望了我一眼。

「一張棋盤只有三百六十一個落子點,僅僅能容納三百六十一個棋子,但你偏偏是第三百六十二個。這個世界,本來沒有你的位置,是某個人別有用心地將你添加了進來,成為既是入局者又是旁觀者、見證者的尷尬身份。當這個世界的一切重新風平浪靜時,你去哪裡容身呢?那個人只有帶你入局的能力,卻無法結束這一切,只會把事情攪得一團糟。他的做法,無異於站在地球上、卻企圖揪著自己的頭髮拉自己離開地面一樣,怎麼可能呢?」

達措的話讓方星的臉色又一次劇變,只是不斷地沉思點頭。

「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等達措的話告一段落,她立刻介面詢問。

「一個找到了自己心愛玩具的大孩子罷了,你們沒必要知道,也許到了最後,他能找到積木城堡上遺失的那一塊,把城堡恢複原來的樣子。記住,你只有現在,沒有過去,不屬於任何時間通道里的一份子。這一點,方老太太應該非常清楚,所以才會像珍惜一個玻璃人一樣看護你。」達措望著方星的目光里飽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憐憫,彷彿高高在上的佛祖面對匍匐在自己腳下乞憐的凡夫俗子。

關伯透露過一點方星的來歷,與達措的話相印證後,我越發覺得方星的存在是一個無解之謎。

方星陡然振臂長嘯,尖銳的呼哨聲在房間里縈迴激蕩著,令四角的霜花簌簌撒落下來。

「你怎麼能證明自己說的那些話是真的?我就是我,一個血肉、骨骼、筋絡凝結成的真真正正的地球人,可以毫不畏懼地接受任何試驗辨析,以證明我跟所有的地球人一模一樣,就連我母親也——」

她的情緒幾近失控,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真理亘古長存,就放在我們心裡,何須證明?」達措垂下了高傲的頭,屈指默數,悵惘地搖搖頭,「其實,你們是永遠都看不到真相的,承認與不承認,相信與不相信,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引申來講,我要不要從大雪山去伊拉克鬼墓、要不要輾轉傳遞隔世的信息到港島來,都是毫無意義的。要知道,這一刻,每個人都是積木城堡上的一小塊,無法左右大廈將傾的頹敗結局。沈南,外面有很好的星光,我們去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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