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冷月照瓊林 午夜夢回罡風急 昏燈搖碧火 隔牆人去劍光寒

前文周文麟在青城山金鞭崖後玄都觀內,按照師傳,立志勤練內功和峨眉劍訣,終日冒著奇寒和山頂罡風苦盼簡冰如,終無音信。文麟心志堅定,決計學成本領,稟明師長,下山行道,為民間解除疾苦,只管風雪深山,形影相弔,絲毫不曾鬆懈。這日正在崖頂練那《白陽圖解》中的劍術,簡冰如忽在身後發話,驚喜拜見之後,一談經過,才知到後不久冰如便到,為想激勵文麟的志氣,只顧暗中觀察,不曾露面,後來看出文麟入門時雖然年長,但是本質未虧,自在青峰頂拒婚從師,人已大徹大悟,非但心志強毅,甘受險阻艱難,不曾絲毫搖動,天分更是聰明穎悟,用功勤奮,共只幾個月工夫,竟將自己所傳學會,好生喜慰,斷定文麟以後有進無退,心生憐惜,方始現身,告以當地氣候酷寒,罡風尤為猛烈,雖比不上銀光頂那樣寒冷,當那隆冬風雪交加、酷寒之時,光景也差不大多,銀光頂自然要厲害些;尤其每日兩次寒潮和終年不斷的罡風,決非常人所能禁受,用它練習耐寒,先紮根基,卻是極好所在。

這時山中業已下雪,冰如因文麟後半部圖解和本門真傳尚未傳授,如往後山玄都觀,以後天氣更冷,照當時的功力還禁不住,先令文麟移居在所居崖洞之內,跟著大雪封山,到處冰凍,終日寒雲低壓,朔風怒號,一天比一天寒冷起來。

光陰易過,不覺將近年終。冰如見文麟再傳師法以後,功力大進,便令試探著去往玄都觀內獨居,為防崖後酷寒難當,並代準備炭火,令其看事而行,真箇支持不住,便將火生起。文麟早就聽出師長平日口氣,得知自己今非昔比,不到一年光陰,已練了一身好本領,並將本門劍術學會,雖然爐火還未純青,尋常敵人已能應付,不致再和以前一樣受人欺侮,心中暗喜;有時和師長比劍打對子,深知師父不肯傷他,雖覺打得甚急,動作輕快,縱躥如飛,與前大不相同,但未遇見敵人試驗,也不知自己本領強弱。

為想歷練,當時出外打獵,漸試出身輕力健,耳目尤為敏銳,昔年讀書時,為了性情剛直,不願做那腐儒窮酸一流,曾有學武之意,因未得到明師,只練過半年多的光陰,休說這樣地凍天冰、罡風凜冽、將近丈許深的積雪和這崎嶇險峻的山路,便是尋常大雪,只要積過一尺以上便不能隨意走動,如今卻可上下飛越,稍有一點憑藉,立可越過,初次試驗,還不敢十分冒險,後來膽子越大,越跳越高遠,中有兩次,連平常看去都覺眼暈的奇險所在,居然身輕如燕,稍微一縱便可安然上下,那麼險的冰雪,連落處腳底都未分毫移動。入山以前,見沈煌等眾小兄妹縱躥攀援那樣輕靈,心常羨慕,想不到分手不滿一年,居然也能到此境地,有的地方,彷彿比以前諸小俠還要強上一點,估計自己功力如此大進,眾小兄妹也必更勝從前,高興之極,越發心雄氣壯,每次出獵,因師父從未勸止,料是去得,也越走越遠。

一聽師父命他去往觀中試驗耐寒之力,當時應諾。哪知睡到半夜,覺著天氣冷得出奇,裳寒如冰,周身沒有絲毫暖意,頭在外竟凍得發痛,昏燈搖搖,殘焰無光,所居殿房又是三大敞問,沒有隔斷,只當中供著一座道裝神像,一榻之外,空無所有,鐵梁鐵瓦四面透風,隱聞悲風怒號,宛如海嘯,厲聲大作,遠遠傳來,這等耳聽風聲卻又見不到風的乾冷酷寒,生平第一次遇到,比以前最冷之時還要勝過百倍,心中奇怪,這大的風聲怎吹不到這裡來?側顧睡時師父體惜特命點通宵的一盞風雨燈,吃四外寒氣一逼,羊角燈罩上已布滿寒霜,綠熒熒鬼火也似,只是半明不滅一點綠火,哪有什麼亮光?凍醒之後,拚命咬牙忍受了一陣,實在難當,先想起來生火取暖,繼一想,此舉雖奉師命,非我畏難怕冷、心志不堅,但是每一事業的成功,必須經過千錘百鍊、歷盡險阻艱難而來,恩師對我那麼器重,如何連點冷都禁不住,以後還想成什事業?

想到這裡,膽氣立壯,立時起身下床。外面山風業已吹到,天氣越冷,凍得身搖體戰,面如刀割,四肢麻木,心都發抖,幾次想要生火,均想柴炭現成,上面並有恩師塗的干油塊,一點便燃,生火容易,但我已忍耐了大半夜,估計離明不遠,如因怕冷生火,功虧一簣,豈不可惜?任何險阻艱難,都是恆心毅力將它克服,硬衝過去,假使沒有這些容易燃燒的柴炭,又當如何?還是忍耐一時是一時,到了真箇萬分不行之時,生火不遲,如能勉強度過,豈不是好?想到這裡,欲發又止。

最後覺著寒威嚴酷實在冷不可當,暗忖人的體力有限,和它硬拼,平白使人受傷,萬一凍病也非善策,火雖不生,也應想點別的主意小先練了一陣武功,為了周身凍僵,動作皆難,非但不能如法演習,反更冷得難耐,寒風如刀,由窗隙中吹進,撲面欲裂,逼得人氣喘不轉,彷彿百脈皆冰,真力真氣都使不上,再如勉強過甚,還要受傷。實在無法,估計離明越近,決計咬緊牙齒忍耐過去,武功練不成,又想運用內功,以本身陽和之氣抵禦寒威,拼著再凍個把時辰,天明之後便可覆命,念頭一轉,忙往殿角避風所在打起坐來。

為了方才勉強跳動,五官四肢雖然冰冷,坐定之後,覺著體內彷彿有點暖意,人仍冷得上下三十六個牙齒不住亂戰,勉強定一定神,回憶平日所練圖解中的道理,猛觸靈機,忽然悟出一點妙用,師父以前並未說過,心想試它一試,忙按師父平日所說坐忘之理,以水濟水,先把真氣凝練,把那一絲純陽之氣凝練起來,使其逐漸充沛全身,以堅強的意志來戰勝那無量寒威,身上居然暖和起來。自知有了悟境,心方一喜,精神微散,便覺身外寒威重又猛侵過來,忙即定志寧神,使心神有了寄託,認定寒威並不可怕,重又運用真氣,身上又暖和起來。

坐了一會,忽聽觀外狂風中,有男女笑語之聲隱隱傳來,知道此時比前還要酷冷,來人聽去雖不相識,師父在此,異派仇敵決不敢來嘗試,再說這等天寒地凍、罡風凜冽、天還未亮的深夜荒山,最冷之時,也決不會有外人來此窺探,來人又是那麼笑語從容,絲毫不像怕冷神氣,聽恩師日里口氣,曾有隻要度過天明,與之相見,不問生火與否,均可更深一層,彷彿含有用意,料知來者決非尋常,不是師門至交,也必與之有關,惟恐分心疏神,露出怕冷膽怯形態,使來人看輕,師父面上也少光彩,便裝不聽見,仍以全力用功,不再留意。

來人似有三人,彷彿兩男一女,笑語之聲只到觀側文麟打坐的廟牆外面,雙方相去僅有一牆之隔,如稍留意,連所說的話也可聽出。聽那意思,似往觀中走來,不知何故,到了牆外語聲忽止,跟著似聽牆外低聲小語,彷彿說有「銀光頂」三字。

文麟心中一動,忍不住重又側耳靜心聽去。隔不一會,正覺冷不可當,這樣冷的冰雪深宵,陰森荒涼的所在,來人不知為了何事來此走動,也未見其走進,心中不解。忽聽有人哈哈一笑,跟著罵道:「無恥狗男女!這金鞭崖玄都觀也是你們來的所在么?」隨聽驚呼之聲,彷彿有人受傷逃走,由近而遠。後來的也是一男一女,聽口氣想要追去。才知外面乃是兩起對頭,業已動手。先來男女三人已被打敗,也不知何方是敵是友。心中一驚,忙即縱起,冒著奇寒,掩往左側牆隙往外一看,相隔半里來路的半山坡上,似有兩溜火光一閃不見,耳聽後兩人已被人勸住,一聽口音,正是師父簡冰如,不禁心喜膽壯。牆隙不寬,人在左側正門那面,忙想趕出。

剛剛冒著奇寒想往門外趕去,斜月光中,瞥見廟外立著長幼四人:兩個中年男女和一年約十五六的幼童,對面立著師父,正在說笑。只是大風酷寒,冷不可當,天色的清明,卻是近一月來難得見到,大半彎彎月斜掛林梢,天高無雲,疏星點點,雪光反映,到處瓊林玉樹,齊泛銀輝,夜景清絕,和半夜醒來風起以前愁雲慘霧籠罩全山的光景迥乎不同,可是風力大得出奇,罡風凜冽,宛如海濤怒嘯,一陣接一陣,凄厲刺耳,那些冰雪凍凝的寒林古木,被風吹得瑲瑲亂響,金聲玉振,清脆已極,不時一陣風過,整株樹榦被風吹斷,臨空飛舞,貼地滾轉,銀輝閃閃,隨風揚去,一瞥便不再見,後面的又相繼飛來,有的更如鎬衣仙子凌虛御風而過,好看已極,雪月交輝之中,頓成從來未見之奇。

因見師父和那男女三人同立廟外,談笑甚歡,四人的衣袂都被罡風捲起,好像轉眼便要隨風吹走,可是賓主雙方都如無覺,神態從容,有說有笑,暗忖:「這樣冷天,我用了半夜內功,並還悟出許多道理,剛剛手腳活動,不像先前凍得又僵又麻又冷又痛,可是起身之後便覺難當,師父和這兩個中年男女同道中人,本領高強自在意中,那一幼童至多十五六歲,如何立在冰雪罡風之中,也和沒事人一樣?」想起先來三人,只一照面便受傷敗逃,料定來了三位異人。心中驚喜過甚,想要奔出拜見。

哪知事情不是容易,人在廟內,雖覺風大,勉可支持,等把當中殿門往裡一拉,還未走出,殿門剛開,一股極大的寒風突然迎面撲來,風力之大簡直驚人,當時冷得通體都似凍凝,幾乎閉過氣去,人也被風沖得立腳不穩;如非近來功力大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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